双手撑住地面,我挣扎着一点点将自己往上攀升,最终当我的双足再次被紧抱无法动弹时,我已然将自己自腰部往上都拽到了地上,我伸了个懒腰又左右转了转,确认自己当真自那污泥之中脱身而出,至少一半如此,而那些仍旧被困住的部分也能在猛地用力后动上几公分,虽然这点距离并不足以使我从此地脱身,但至少能够证明我脚下的土地确实变得松软了。
受到了鼓舞的我仍奋力的晃动着双腿,一来是希望或许能够帮着松土,二来也是想要以此来使自己始终记得自己本不是草木,乃是生在天地之间以双腿行走的人类,随后,我便不小心提到了一个毛绒绒的小生灵,它在一声尖叫后自地里探出头来,用如同海星一般的鼻子对着我吱吱的叫着,而它那双锋利的爪子,便是帮我自这画地为牢的囹圄中解救出来的利器。
抱歉,我再不乱动了。我赶忙使自己的双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弯下腰几乎是匍匐在地的向那救我出来的恩人道谢,而如此我们便能面对面平视了,虽然此处的光线实在太暗,我所看到的一切都仿佛是褪色了的画卷,而那位鼹鼠小姐更是畏惧阳光且眼不能视物,但这样至少能够让我看她看的更清楚些,毕竟她将自己的脑袋探到地面上来的时间实在是有限。
听请她跨越梦境进入我的回忆之中出手相助的析蝶先生说起,她便是那日它与之在转轮大人的衣摆之下玩过捉迷藏的那位侍从,她或许是转轮大人的一位隐秘的祭司?或许是更高地位的存在?无论如何,能够与转轮大人如此亲近的她想来地位还算得上是显贵,但这与她在林地如此名不见经传有所相悖,或许是因为她总是惯于隐藏自己的缘故,于黑夜与地下。
那我大概算是少数曾经见过她的人?我真想要摸摸她的皮毛,那一定舒适的如同石上的青苔,但为了不要触怒她,我还是管好了自己的双手。或许她是林地新的守卫?看守着林地的大门又住在那口传说被月光照亮的井中?不,那应该没有可能,她如此惧怕黑暗,而那月照之井可是据说在燧石大人将那盏长明灯中的火焰收走后整个林地最明亮的地方,胜过其他。
而且说来也怪,她与我见过了所有林地居民长得都不太一样,但她长得有些像转轮大人,至少是与我在那些已然萧条的神庙中所见到的风化破碎的偶像很是相像,而在那里仍旧坚守的苦行僧口中与那神庙一样支离破碎的传说里,那位不知出于什么缘由被斩杀的林地守卫也同转轮大人有些相像,因为它是经由其亲手受造而非颜色晕染而生,或许鼹鼠小姐也是一样。
那么她会是转轮大人亲手所塑?但她却又如此可爱,我光是想想便要笑出声了,毕竟她除了那对爪子有些吓人外其余部分甚至能够称得上是小巧可爱,尤其是那个体型,我敢保证她也就只有我们花店里那摆在架上的花瓶那般大小,或许稍微大上一些,但至少我往后若是要答谢她今日的恩情要送上朵花什么的,一定要记得不能用花瓶盛装,否则那画面堪称滑稽。
我一个人类尚且如此,在转轮大人手中会是如何呢?有人同我说司辰大人们与我们对大小的认知不尽相同,他或许觉得一粒沙子雄伟如同高山,或许觉得我们人类所建筑的最宏伟的城堡只是戒指上米粒大小的钻石,但我可不这么认为,见过转轮大人以人类的身形出现于面前的我,只觉得鼹鼠小姐在他的掌心都会显得太过空旷,只怕是一节手指的大小差不多了。
或许是因为我那近乎五体投地的滑稽道歉使她消了气,或许是因为我已然注视她太久又笑的太傻,鼹鼠小姐连轻轻哼一声都不愿便向着自己脚下挖土打算回地里去了,而她那不拘小节的动作也使我大饱眼福,以至于没有听到头顶那风摇动树叶的声响中混杂进了几丝不算响亮的振翼声,直到一道黑影斜刺下来,抓住了那鼹鼠小姐小巧的双足便要往高处攀升而上。
那才是林地中常见的居民!它们危险而残暴,至少我的父母是如此教导我的,而我童年时期的每一场梦魇往往也都与它们有关,它们向从我父母的手中将我绑架,它们想要拔下我发间皮下的花草,它们想要撕开我的皮肤,切开我的背,还想要将我带到天上,最后摔入这片无光的林地,因为浑身的骨头都被粉碎,而皮肤却逐渐坚硬如同树皮,我便再也见不得光。
最后这一点对于鼹鼠小姐来说可能没什么不好的,但前面的那一切都不是正常的生物能够忍受的,我不知道她究竟在林地是什么地位才导致了她身上的种种矛盾,但我知道的是连有人想要摔死自己家养的小动物都要阻拦的我,没道理在对方是自己的恩人的情况下就怯懦的躲到一边,只因她或许并不德高望重或许尚且身负隐情,但我的腰此刻却怎么都直不起来。
我匍匐在地,我将自己没入污泥,我希望自己渺小低微如同尘埃,如此便不会被那些可怕的怪物盯上,这是我从小到大在梦中遇到林地的居民时除了逃跑之外唯一的选择,但此刻或许应当有些不同,因为我的肩胛骨开始发痒,我的手臂每次活动口中都会不自觉的哼唱,我觉得我似乎有过很多次相似的经历,虽然我不记得但我此刻迫切的想要同那位绑架犯对话。
我能听懂它正在高歌鸣叫的语言吗?我不知道但我口中却下意识的发出了与它类似的呼唤,而它在听到我的声音时确实停顿住了,这感觉就像是看到一位与自己的外形显著不同的外地人忽然说出了当地的俚语,但发音却不甚准确,这种时候听客多半会觉得迷惑,而这位绑架犯先生也同样如此,因而它便没能看到自己身后如同紫水晶一般的刀影正向自己袭来。
它的翅膀被生生撕裂,它落到地上且被析蝶先生压住了,我发现它没有眼睛,但它的哀鸣却使我觉得它在流泪,但此刻更重要的是安抚我方才眼疾手快接住的小家伙,但鼹鼠小姐全然不领情,我刚一低头她便在我的下巴上狠狠撞了一下,随后猛地一头扎进了地下。而当被撞的晕头转向的我眼前恢复清晰时,析蝶先生已然放过了自己的小猎物,只留下了纪念品。
你看我羽翼上的山楂树花又多了片花瓣。析蝶先生在我的面前飞了一圈炫耀着,但林地毕竟与纯白之门不同,黯淡的光线使我能够捕捉到如同析蝶先生那般大小的活物都不算容易,何况还要看清翅膀上的图案?但这话说出来未免太过扫兴,我只得含含糊糊的附和夸赞,而此刻我脚下的土壤又松了几分,我努力往上游了游,甚至一口气将自己拽到了膝盖。
看来鼹鼠小姐是在回应我的善意了,每当自己的好心得到回报都是我最快乐的时刻,而表达好意最方便的法子便是赠送花朵,因此无论是家学渊源还是我自己的选择,花匠这个职业都为我带来了无上满足。我想要感谢鼹鼠小姐,但此时无论如何呼唤她都没有再回应我,而析蝶先生也呼唤了起来,我不得不在大声对着地面喊出谢意后便匆匆准备自梦境苏醒了。
黎明少女的光辉冷冽而尖锐,林地的黑夜仅在被刺破的瞬间便消失无踪,出现在我眼前的依旧是那些血色的花,它们的数目有些多起来了,是因为购买的人变少了吗?最近我太过忙碌都不曾在此时上关注太多,但也许今天该对对账了,尤其是析蝶先生刚刚闹了一通后说自己已经筋疲力尽,随后便不再言语也不再振翼,我猜他应当是睡着了,那意味着无人打扰。
如此宁静的时光我已经太久不曾享受了,哼唱着在梦境中同那被撕扯了半页翅膀的可怜虫一样大差不差的无名小调,此刻我觉得那些林地的居民也不再如同使我窒息的梦魇,而是仿佛我每日用各色杀虫的药剂与捕虫的网兜自花圃里抓走驱逐的脆弱爬虫与丑陋飞蛾,我每每回到醒时世界,沐浴在阳光与花香之中,被那姹紫嫣红拥簇与掩映时便会有这样的感受。
简单的洗漱之后,是时候开门迎接太阳了,而与阳光一同跌入我店内的还有一个身上带着难闻气味的客人,他或许是昨夜来的太晚,或者是今晨来的太早,以至于在我开店之前便久候多时甚至沉睡过去,如此积极的态度我自然很是感动,即使他闻上去比起祭司先生还要糟糕,简直像是常与花圃中的肥料相伴又没什么机会洗澡,不过至少目前他的衣物干净整洁。
为了不打扰旁人所以刻意选择了这个时间,还贴心的提前洗了澡以免掩盖了花香吗?我喜爱这样的客人于是赶忙将他扶了起来,热情的询问他是否要来上一株那血色的花,而他自然也点头默认,但就在我转身想要去架子上挑选时,我却忽然感到背上似乎多了什么冰凉的尖锐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