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客人扭开了门把手,而我想象当中的场景并未出现,当我缓缓放下遮蔽住自己脸与视线的手臂看清那团难解难分的花木之间显然是被人为砍伐出来,可供行走的通道时,我便意识到那客人既然会邀请我来,那定然是他自己早已在里头走了一个来回,还哪有什么惊喜能给我瞧呢?至少是不算上那些几乎在每一处缝隙中都无孔不入的生长着的甜蜜之花的话。
啧,长得真快。那位客人嫌弃的别过脸,皱着眉头就要折下一朵,我赶忙抓住了他的手腕,他见状也不坚持,只是拉起了自己的领子遮住口鼻,语带讽刺道,这屋子已经快被这带着腥甜气味的花占满了,但你要知道我离开这里时,才刚刚将表面上那些清理的一干二净。呀,那得有多少花被他所摧折?而此刻那屋子里又充斥着何等几乎令人窒息的甜香?
但事实出乎我的意料,那花朵确实开的遍地,甚至花藤还爬到了墙上,缠绕住了那些他曾经津津乐道且时常在我的店内指点江山要挑选所谓最佳人选去搭配的画作,甚至更高处还以一根垂下的藤蔓挂住了吊灯,被那位客人一把拽下时,我听到了纸张撕裂的声音,我为此感到抱歉,但我更在意的是此地香味太淡,不仅比不了我的花圃,甚至比不过蜂蜜蛋糕。
蜂蜜蛋糕?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我从未将蜂蜜加入蛋糕之中因为我本就不太擅长烘焙,免不了要暴殄天物,或许是我曾经在那里得以品尝?但时间太过久远或是属于被或许是渡鸦先生夺走的记忆中的一节,我已然将其抛在脑后,但现在不是去这些冥思苦想的时候,我更想知道他们对我的花做了什么,为何它的气味如此减淡,鲜亮的色彩却偏偏丝毫不减?
我想要走近些看看那些花,但那客人却催促着我快些走到里间去看看那位已经情况不妙的病人,考虑到救人性命事不宜迟,而且那些花朵既然生在这里便跑不掉,我点了点头便跟着进了房间,于是立即吸引了我的目光的,便是一张以花粉铺就的床,它如今已然被花瓣与花藤包裹成了鸟窝的形状,但在那窝中所孕育的并非鸟蛋,而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血色鲜红。
我的那位常客,他的身子便是那花朵的温床,而他自己,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笑容,虽然闭目却仿佛正在注目凝神,等待着于刹那间盛放又在一现后凋零的胜景,而他的四肢与躯壳正如同卵壳一般紧抱着那脆弱但已然生长成熟,随时可能蓬勃而出的花苞,如果那真的是花苞的话,但它的扭曲的形状与仿佛颜料晕开而溶解到一块的花瓣使我想到那或许只是拟态。
那会是什么东西呢?我不知道,但任何拟态而生的植物往往都相当的危险,或者至少是狡猾,因而它喷出的东西我也觉得最好半点不要沾染到,可明明对那已然减淡的香味都小心翼翼的客人先生此刻却如此鲁莽,他甚至还那自己的那把不省心的剑戳着那花苞质问我究竟是做了什么手脚,才使它长得这般大,全然没有注意到花瓣的顶端已然在缓缓的裂开了缝隙。
先生,我向您提出专业的建议,您如果不想被花粉,或是类似于花粉的别的什么,您或许会认为更危险的东西溅上一身的话,最好停下您手头的动作。我的话起效了,谢天谢地他在回头看了一眼后选择了听信我的忠告,并且还做得甚至更多,我是说他快步后撤,只在几步内便已然逃到了门外,随后反手关上了房门,真是明智的选择,我很高兴他如此理性。
当然,如果他没有将我反锁在门内的话便更好了,我在用力的扭了扭门把手后无奈的得出了这个结论,但这或许意味着他信任我能够有法子解决此事,否则将所谓的罪魁祸首同为他所害的病患关在同一个房间内未免冒着太大的风险,而事实上我也确实终于能够心无旁骛的来检查一下这败坏了我花店名声的似花却非花的东西,我能够确信如此,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自然不会去招惹那已然跃跃欲试的想要将我埋藏在花粉雨中的巨大花苞,而是转身望向了那些随处可见的藤蔓上生出的本不该生长于此的花朵,是的,我的花只会于笔直挺立的花茎顶部打开裙摆,绝不会跟随着爬藤编织这令人惊惧的深绿牢笼,况且这花茎上还生长着乌黑发亮貌似箭镞的棘刺,然而它们却偏偏柔软的出奇甚至无法划破被不幸推到面前的树叶。
很奇怪,这一切都不符合我的园艺常识,但拟态之物本就漏洞百出,除了自己的猎物由于感官的差异难以区分之外,多半都难以骗过最老道的花匠,可糟糕的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那么轻易的看出这可怕的猎手与他们心爱之物的区别,而明明获得了如此善意,那些猎手也依旧将魔爪伸向了饲主。带着恼怒的情绪,我伸手扯下了一片花瓣,又三两下撕得粉碎。
没有甜腻的花香,花瓣的伤口甚至没有渗出血来,只有丝丝缕缕的细线在兀自扭动,像极了纤毛,或者说,更像是蘑菇的菌丝,而当我将它放到眼前想要更仔细的观察时,我的身后传来了花朵开放的声音,那对于不常与它们打交道的人来说或许难以分辨,但在我听来是如此虚假,好比以机械模拟的人声,能够听懂其言语却总觉得差些什么,更有甚者词不达意。
而眼前这个花苞则是最糟糕的一种,它的言辞或许能够称得上一声流畅,但却好比以喜乐之音唱着哀歌,以痛惜之情说着无聊的笑话,那是一种词汇与情感的错位,是在惯于模仿人言之物身上最为普遍的破绽。当然,这能够达到几乎完美拟态的东西或许并非如此愚蠢,而是以此令我放松警惕或是仅仅是一秒的迟疑也好,因为那足够它将自己的孢子溅我一身了。
是的,孢子,我想我已然知晓了此物的真实面目,那是一种蘑菇,而我很少种植菌类,这也是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为何却并未在第一时间找到正确答案,但我不会不认得那些仍在扭曲着的菌丝与那又将我可怜的好常客的床单覆盖上一层雪花的孢子,因为那日祭司先生也在我店内的地板上为我带来了同样的惊喜,而那令我记忆犹新,何况他还说了些难懂的奇怪话。
我点燃了引线上的第一颗地雷,那么这会是第二颗吗?我喃喃自语,若当真如此,那罪魁祸首说是我也确实不为过了,而我们的城市如此冷清,或许也是那些地雷正在接二连三的引爆的缘故,而每一颗地雷都是一把草籽,那也是祭司先生曾经说过的话,而杂草的生长速度快的惊人又难以铲除干净,并且生长在人身上的那些可不能简简单单的用除草剂了事。
事态每一秒都变得更加糟糕,我已然坐立难安,但我仍旧坐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至少在这些孢子全部落定之前不能呼唤那位客人先生,而当终于那场不算太小的雪彻底止息,我敲着门呼唤本该在门外的人时,却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应。他逃走了吗?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无论哪个都足够糟糕,我唯一能够庆幸的是析蝶先生在沉寂了大半天后终于于梦中苏醒。
他不在外面,你放心,继续握着把手吧,我会使这门对内敞开。析蝶先生的声音毫无疲态,根本不像是刚刚睡醒的模样,而它见我疑惑也主动解释,虽然在那之前总要先笑话我几句,你也真是蠢,如此简单的陷阱便能将你困在里头,还傻乎乎的觉得人家是无心之举呢,好在你小子身份特殊,那些孢子没法将你如何,否则你可就真的算是自讨苦吃了。
析蝶先生,您总是对别人抱着恶意去揣测。我能够感受到他的我的皮下游走,不算疼也不算痒,但依旧令人很不舒服,仿佛自己的皮肤像是一件衣服一样即将被完整脱下。恶意?不,我只对固定的人群如此,而这位先生,他所效力的职位可不让我那么信任。析蝶先生嗤笑一声,它已然抵达了我的指尖,让我来替他向你自我介绍,这家伙可是一名猎人。
猎人?那很糟糕吗?他们不是从不伤害无辜之人,只对那些罪有应得的灵体出手吗?事实上我从未近距离接触过那些被称为猎人的家伙,他们从来都不会光顾我的花店,以上的评价只是出自人们的口中以及书上的故事里,而析蝶先生显然难以苟同,我说,如果你询问审判者,他们判决的每一个人是否都有罪,那自然也会得到一样的答案,但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你能够和我们这些才本应当是你的兄弟姐妹们的灵体多交往交往,如同那位护林员一样,你便会知道那些猎人是多么臭名昭著。门无声的对内打开了,析蝶先生则在留下这句话后再次沉寂,对了,那位猎人先生在楼下布置了陷阱,看上去他觉得你可能会破窗而逃,小心点,替我给他带去些小小的惊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