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若立时惊觉,急道:“米大哥,快解下来!”
慌手慌脚要帮他把腰带摘下,可那带扣便似上了锁一般,一时难以解开。
又取出匕首,向腰带上割去。
哪知那层牛皮之下,竟是一层不知是什么金属所织的细网,屡割不断。
黄若束手无策,又去解带扣,忽觉手上又湿又黏,抬手一瞧,满手是血,色呈黑紫。
黄若道:“啊,有毒!”慌忙去点米入斗胸腹间的穴位,要止住毒质上行。
可伤处在人身大穴,却哪里阻得住?
那毒质窜行甚快,转眼间一层淡淡的黑气便漫过米入斗胸口,向他脸上涌去。
黄若哭出声来,道:“米大哥,是我不好。”
米入斗想安慰她几句,可话到了喉咙边,全变成了难听的呜噜声。
他身子僵直,手脚一片冰凉,眼中的景物渐渐凝住,又渐渐地模糊。
米入斗神智尚在,只听得周遭一片嘈杂,当有不少人赶了过来,许多高高矮矮的影子晃来晃去。
忽听一个难听的嗓音道:
“你软磨硬泡,把老夫骗回来,原来是想给这莽汉救命。老夫两不治的规矩全忘了吗?
嘿嘿,你把自己两个眼珠子掏出来安在头顶上,老夫就给他治!”
是甄大夫的声音。
他还想再听,可耳中嗡嗡声渐响,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忽觉一滴滴的水落下来,滴在他头上、脸上、胸前,冰凉沁体。
米入斗心想:“是下雨了吗?不,是若儿,是她哭了。我一定是要死了。”
他心头猛地一阵抽搐,努力地睁大眼睛,去寻找那个娇柔的身影。
可眼前的光影渐渐淡去,只余一片沉黑的墨色。
昏昏沉沉中,只觉得两根粗糙的手指捏开自己的嘴,将一小口又苦又涩的汤灌入自己嘴里。又一捏喉咙,那汤便咕咚一声,滚进了肚子。
米入斗浑身知觉渐失,迷迷糊糊地想着:
“我喝下的是孟婆汤么?我马上便要忘记这一世了。不……我可不想忘了若儿!”
他尽力回忆,黄若的一言一语、一眸一笑,二人间的千种温馨、万种缠绵,渐渐变得支离破碎。又胡乱拼凑在一起,成了陌生的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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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亮得耀眼,便似倒扣在头顶的瓦盆被人猛然间揭开一般。
米入斗睁眼一瞧,眼前是桑皮纸裱糊的屋顶,自己躺在床上。阳光从窗棂间射进来,恰恰晃在眼上。
黄若趴在床边,睡得正香,一头漆黑柔软的秀发披肩垂下。米入斗随手拉过被子,盖在她的背上。
黄若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嗯?”
忽的跳起来,道:“你醒啦!”
米入斗有些恍惚,道:“我还活着?”
黄若道:“你自然还活着。”轻轻抚着他的额头。
米入斗只觉她掌心柔滑细腻,心呯的一跳,问道:“我晕了多久啦?”
往腰上一摸,那条害人的腰带早被解了下来。
黄若道:“三天……还是四天,我也记不清了。”
米入斗望见她满脸倦色,显然这几天来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心中满是感激。
黄若道:“甄大夫说你要昏四十八个时辰才醒,那就应该是四天。”
米入斗记起前事,道:“是甄大夫救了我?”
黄若将头转在一旁,望着一床斑驳的阳光,道:
“是啊,亏得石大哥想让甄大夫治耳朵,连夜把他骗回来,却正好撞到你中毒。这可真好。”
她说这着“真好”,脸上全无喜悦之色,反而笼着一层浓浓的忧伤。
米入斗慢慢记起前事,道:
“那倔老头不是说不治么,怎地又给我治了?哎呦,石大哥……那岂不成了螃蟹?”
慌忙坐起,两根食指弯曲,举在头顶。
黄若道:“你放心,他的眼睛没在头顶,还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眼窝子里。”
笑容苦涩,眸子里似有泪光。
米入斗道:“你怎么啦?”
黄若道:“没什么。”从脚下拾起一件灰布衫子,扑打了几下,接着道:
“你那件衣裳粘了毒血,不能穿啦。我这几天没什么事儿,又给你缝了一件,缝着缝着却睡着了。”
米入斗望见她身上穿的那件淡蓝色的衣裙早已洗得发白,说道:“等我好了,陪你去量身新衣服。”
黄若道:“顾大哥给我做了一身。”
米入斗道:“顾大哥?”
想着顾铁川棒槌般粗细的指头捏针拿线的样子,一时惊奇不已。
黄若道:“你瞧。”将外衫解开。
米入斗只觉眼前一亮,她外衫之下,是件金光灿然的裲裆(背心)。
凝目瞧去,却由一粒粒的金豆子连缀而成。那金豆两端翘起,形似一粒小小的金元宝。
黄若道:“顾大哥说,那天他将十八枚金锥输给了我,不能赖账,一定要把些金锥塞给我。
我嫌它们太累赘,他便在左近找了个金铺,改成了这东西。穿上一试,都垂到了膝盖,好不方便。
他又拆掉了几行,一定要我穿着,说缺钱的时候,就拆几粒来花,比从别人怀里摸方便多了。
她说完,又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
屋中一片寂静,窗外不时传来几声小鸟鸣啭,却全无人声。
米入斗心中一奇:“这一千几百号草莽人物不喧哗、不吵架,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问道:“顾大哥他们呢?”
黄若道:“那倔老头嫌他们太吵,把他们全赶走啦!”
把线放在嘴里咬断,打了个结。将衫子抖开,披在米入斗肩上,道:
“也不知合不合适,你穿上试试。”
米入斗捏起衣襟,见针脚细细绵绵,显然花了不少功夫。
将胳膊伸进袖子,腋下颇紧。他连声赞道:“合适得很。”
却一动不敢动,生怕撑破了。
黄若帮他抻了抻前襟,秀眉一蹙,道:
“这不是很紧么?我没学过女红,做得好才怪呢?快脱下来,我再改一改。”又拈起针线改了起来。
她眼帘低垂,紧抿嘴唇,凝神专注地穿针引线。几丝秀发垂下额头,在颊边摇动。
米入斗静静望着,只觉得浑身便似融化了一般,好一阵心摇神驰。
缝着缝着,忽然两大滴泪珠儿从黄若长长的睫毛下滴落。
她喃喃自语:“我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好。
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你系那条破腰带!我那晚要是没来找你,那该多好!”
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将手中的衫子染湿了一片。
米入斗好言安慰道:“我的毒不是解了吗,现在还不是好端端的吗?”
黄若勉强笑了笑:”是好端端的。”
又抽泣着问:“你同那两个老家伙有仇么?”
米入斗道:“钟……他们,没有啊。”
黄若又道:“那华山派的平五狗呢?”
米入斗道:“平五狗?啊,是平精卫平五侠,我更不认识他了。怎么又扯到他身上?”
黄若道:“甄大夫说,那条破腰带里的机关巧妙得很,世上只有平五狗能做得出来。无缘无故地,这些人为什么要来害你?”
忽的放下手里那件衫子,取过那条腰带,一边痛哭,一边发疯似地将它往地面上拍打着。
米入斗慌了手脚,劝道:“若儿,你别哭啦,你瞧我的毒不是好了吗?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咱们又像从前一样了。”
黄若哭得更厉害了,道:
“不一样了,全不一样了!咱们再也回不去了!你……你不懂。这全是他们害的!”
蓦的抛下腰带,撞开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