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身上挂着两只豹子,眼见又有一只豹子扑来,他嚯的一声,把醋钵大小的拳头捅进豹子嘴里。各位,你猜怎么着?”
说话之人把碗底的一口酒喝光,望着周围桌上老老少少十几人,等着有人接茬。
果然有人忍不住说:“老封头,你卖什么关子?手塞进豹子嘴里,那还不给咬下来?”
“咬下来?”老封头把空碗咣啷啷地搁在桌上,“上酒啊!”
掌柜的白巾一甩,提过大瓷壶,又给他斟上一碗温酒。
他这家酒馆就开在长江南岸的耿家埫。自此往西,两岸山势连绵,江面约束,水浪湍急,正是西陵、巫、瞿塘三峡。
西去的行旅到了这里,无不望着浩浩江水发愁,总要养好了精神再走。而顺流而下的人,早在白浪里耗光了胆气,也要停下来歇一歇脚。
因此这酒馆里沽的,虽是又薄又劣的村酿,生意倒也说得过去,尤其是在老封头来了的时候。
这姓封的酒客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南下贩过香蜡,北上挖过人参。他喝得高兴了,就会说些万里之外的轶事。而酒客们听得入迷了,又会多喝几碗。
因此那掌柜沽给他的酒里,从不掺水。
老封头抿了一小口酒,这才摇头晃脑地说道:
“那豹子是想把他的胳膊咬下来,可那汉子一用力,胳膊涨得比这海碗还粗,咔的一声,就把豹子的下巴崩脱了臼,挂在脑袋下面逛荡着。那汉子又是这么一探臂……”
他把手搭在同桌瘦子的后颈上,接着道:“就把那豹子的脊梁骨,从它嘴里拽了出来。”
那瘦子撇了撇嘴:“你就说说,他最后死得惨不惨?肚子里的部件,是不是让豹子给掏空啦?”
话音方落,只听“啪”的一声,瘦子嘴里木木地痛,似多了什么东西。吐在掌上一瞧,是一粒毛豆,旁边还有颗带着血的门牙。
老封头嘿嘿一笑:“毛豆硌掉牙,遭报应了吧,你嘴里留点德!”
瘦子嘴里哼哼唧唧:“这种打虎打豹的事儿没什么意思。你不如再讲讲巴狗子是怎么把熊瞎子掏成空壳的,那个稀罕多啦。”
一个白净面皮的中年人一直默不作声,此刻却插进话来:“要说稀罕事儿,小弟倒是遇到那么一件。前些天我路过虎牙山,听说三江帮的马三爷又出山啦!”
瘦子精神一振:“马三爷上次出山,还是好几年前了,这次他整的什么活儿?”
“还能有什么活儿,就是活剥人皮呗。那倒霉蛋听说是个道士,也不知怎地和三江帮结了仇,被他们给逮住了。
小弟去得晚了,挤不到里面,只能在外面站着,听着他从早晨一直嚎到了晌午,瘆人呐。
我听里面的人说,马三爷这次的活儿做得特别的好,那张皮除了脚底板一刀,没别的破口,把五官一缝,盛水都不会漏出来……”
他唾沫横飞,酒馆里的贩夫、闲汉早就围了上去,从一个不相识的人的悲惨经历里,汲取自己在他人鼻息之下的苦闷中,幸灾乐祸的养分。
老封头身边没了人,一推酒碗站了起来,悻悻道:“一群王八蛋,不听拉倒。”
忽听一个好听的声音道:“你接着说啊,我听着呢。”
回头一瞧,见一个蓝衫少女坐在身后,双手托着腮,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老封头“啊”了一声:“你是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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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若那天随波逐流,幸而漂到了一处浅滩,这才挣上岸来。
她喘息良久,忽又想起林大业的那个口信,心里寻思:“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对啦,在豹头山遇见的那个参客会说女真话,我去找他问问。”
记得那人曾说自己住在长江边上的耿家埫,一路打探着寻了过去。耿家埫地方不大,转悠了小半个时辰,便找到了酒馆中。
二人出了酒馆,黄若把那串叽里咕噜的话和他说了,问道:“封大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封头脸色一变:“姑娘,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你快说啊!”
老封头左右瞧了瞧,悄声将那句话传译给黄若,又道:“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真的,那可不得了……”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人影一晃,黄若却已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