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昭也想过我能不能就撒个谎呢？

    ……放弃了。

    宫里又不是没人认识她，万一被知道自己撒谎岂不是死得更惨？

    于是照实说了。

    甚至闭上了眼睛等死，甚至人生的走马灯都走过了一圈，可很久都没有等到一个冰凉的刀锋。

    苏婉昭诧异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小郎君已经转头离开，路过门口的时候还吩咐全副披挂的军士：“好生看管，不可让此人逃脱，亦不可慢待。”

    苏婉昭都懵逼了啊！

    她下意识地开口：“徐郎君且住！”

    小郎君便停步，转身，表情谈不上有多温和，但也没有多凶狠：“还有事？”

    “你……”苏婉昭无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角，小声道，“不杀我？”

    小郎君的表情扭曲了片刻。

    他轻叹一声，侄子像姑，眉眼间多有徐影曾经的模样，甚至还坦诚了一句：“我想杀啊。”

    “那……”苏婉昭也扭曲地咬住了嘴唇。

    “但祖母教我不要恨你。”小郎君轻声道，“你连帮凶都算不上，我恨你干什么？”

    说完了这一句，小郎君转身便走了。

    阳光洒在他带血的铁甲身上，却并没有让他显得肃杀，反而像是……像是从太阳星上下凡除妖，正欲回归的神明。

    小郎君走了之后，被多年冷宫生活磨得非常苍老的兰芷才被放了进来，兰芷应该也知道了宫变是个什么变法，和苏婉昭三言两语这么一说，想到了将来，主仆俩抱头痛哭。

    但让人意外的是……生活对她们俩来说并没有变坏，当然也没有变好。

    冷宫的生活一切依旧，苏婉昭远远地有听到礼乐之声，隔壁宫室也有一些动静，但她一个冷宫之人，又不能出去查探情况，看守冷宫的侍卫还一天到晚冷着个脸根本没办法打听，就只能在绝望中等待。

    等来了终于一日，一声“太皇太后驾到！”

    苏婉昭都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太皇太后是谁。

    然后徐老夫人进来了。

    她年纪已经很大了，又经过了男子诛灭，女子流放的风霜，已经是走路都很颤颤巍巍的程度，但一双眼睛还很明亮。

    她被宫人小心服侍着进来，更有殷勤的宫人赶紧打扫了冷宫院子里的石凳和桌子，还在石凳上铺了垫子请太皇太后坐下，那一顿操作猛如虎，甚至显得有点谄媚和聒噪。

    徐老夫人摆摆手让宫人都下去，然后招呼苏婉昭也坐下。

    苏婉昭慌得一批。

    谨慎地行过礼，谨慎地坐了半边屁股，谨慎地随时准备跪下。

    然后老夫人的第一句话是：“你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姑娘都能在冷宫住这么久，可见我那丫头养得……确实不太好。”

    老夫人说这话是真的挺遗憾的。

    教会了闺女傲气，却没有教会闺女隐忍，爱情不顺就自暴自弃了什么的……唉。

    只是苏婉昭不太好回这个话啊！毕竟正常来讲，热爱斗姨娘搞妾侍的大房夫人们谁不认为是她害死了徐皇后？老夫人必然是要找她麻烦的呀！

    她就只好局促地坐在那里，赔笑。

    不过很奇怪，老夫人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只轻叹一声：“坦白讲，要我丝毫不介怀你曾经的所作所为，我做不到。”

    苏婉昭愣了一下，苦笑着表示理解。

    而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又道：“但要让我把怒气都倾泻到你身上，我的道德感不容忍我这么做。”

    这倒让苏婉昭诧异了：“啊？”

    “纣王昏聩，怎么就一定是妲己的过错了？褒姒天生就不爱笑，周幽王烽火戏诸侯那是周幽王昏君，褒姒难道是逼着周幽王点烽火台的么？”老夫人幽怨地叹息着，“又如你，倘若有机会选择，你难道就愿意进宫做这个贵妃么？”

    苏婉昭都愣住了：“我……”不愿意。

    “所以啊。”老夫人道，“我怪你做什么呢？”

    你难道就活该进宫了之后，从头到尾都不和皇后争宠，孤独终老？

    这对你难道就公平吗？

    苏婉昭都愣住了，好半晌才道：“可究竟……是我离间了徐皇后和……和陛下。”

    老夫人嗤了一声：“即便没有你，楚英就不会对别的女人动心了？”

    苏婉昭都没词儿了。

    她震惊地看着老夫人。

    她从来没有想过，徐影的娘亲，竟是这么看待这件事的。

    那徐影呢？

    她会怎么看自己？

    苏婉昭已经混乱了。

    但目前还是要关心一下自己的出路：“娘娘预备如何处置我？”

    “我不知道。”老夫人并不讳言，“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晾了你好几天，今天想着怎么都不能逃避下去了，才勉强过来，想看看斗败了我那女儿的人，到底是何等人物。”

    苏婉昭便回：“娘娘现在见了，觉得如何？”

    “觉得可惜了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好好一个丫头，估计也像我那二儿媳妇一般学了一身管家理事的正房本事，却如同斗鸡一样被人关到宫里来厮杀，自己本来最看不上妾侍，最后却成了妾侍。”

    听了这样的话，苏婉昭都想哭。

    她低下头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低声道：“您还是没有说要怎么处置我。”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她最后也没有说要怎么处置苏婉昭，足见纠结。

    大概……经历过自由平等的人，即便已经在这吃人的世道过了好几十年，仍然很难把这种女性对女性的霸凌当做理所应当吧。

    但到傍晚，便有一队人来请苏婉昭出宫。

    苏婉昭不知底里，但并没有拒绝的余地，被贬冷宫多年，身上的财物早已用尽了，她什么东西都没带走。

    那一队人带苏婉昭回了苏府。

    事到如今，曾经无比显赫的簪缨世家，经过了苏婉昭封后时的烈火烹油，被废后的蛰伏隐忍，徐家夺取皇位之后的压根都不给世家一个多余的眼神……一连串的变故之后，苏家早就落寞了。

    可再落寞也不能把皇宫特地送出来的苏婉昭拒之门外啊。

    苏婉昭对父母无疑是有期待的。

    她离家之时不过十六岁，之后在后宫厮杀，虽偶尔能召苏夫人入宫相见，但哪有母女单独相处时那样的亲切。

    何况她已经二十多年都没见到父亲了。

    如此相见，一家人少不得抱头痛哭。

    苏婉昭并没有能回自己多年前的闺阁居住——多年不在，还被贬冷宫，那里早就给了苏婉昭的小侄女，因她回家得匆忙，苏夫人也只能赶紧拾掇了个偏远些的院子给她住，还反复安慰说肯定立刻把地方拾掇出来，今日匆忙都来不及设宴，明日再给苏婉昭摆酒贺她归家。

    苏婉昭冷宫都住了，哪里还在乎什么院子什么摆酒呢，凑合凑合住下吧。

    她回家时苏家都吃过了，但苏婉昭还没吃，厨下很快整治了饭菜过来。

    苏夫人即便吃过了，女儿归家，她也应陪苏婉昭吃饭，但很快便有管事嬷嬷来报说什么有急事让苏夫人去处理，苏夫人也只能去了，临走时让苏婉昭好好休息。

    苏婉昭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世家大族，哪天没个十几件烦心事要主母处理的。

    但她看着送过来的饭菜，鬼使神差的，她拔下了头上的素银簪子，试了试饭菜有没有毒。

    素银簪子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