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瑜有些拿不准了。
实在是他这个太子地位有些特殊，但凡换了个不担心姐妹和自己争位的，一听这词儿不就是最常规的能人异士给自己兜售学说吗，不过是一般能人异士兜售的是炼丹长生，这位祝姑姑来兜售的是格物致知罢了。
但问题是目前的情况是阿娘有培养妹妹参政的心思，还有培养自己别的兴趣爱好的倾向，完了祝姑姑你这么一出……让我很容易怀疑你和我母后就是串通好的啊。
并且该死的，这个学说听起来是真有趣。
楚瑜，人生艰难。
祝青萝也艰难啊！
不是……我这不就是普普通通勾引一个古代人对机械化和物理学产生一些基本的兴趣吗？这一招对小公主来说不是无往不利吗？你们这亲兄妹怎么能弄出这样不同的两套反应？
然后一大一小两人就搁这儿愣住了，祝青萝是犹豫了又犹豫，还是觉得这事儿得问明白：“殿下，我……是说了什么不太合适的话么？”
“没有没有。”太子殿下下意识地露出了个笑来，但实在是有些心事，敷衍了一句，“格物学听起来很有趣，不过孤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去寻外祖母，便先失陪了。”
祝青萝还是一脸懵逼，不过倒也没有豁出去拦着太子殿下如何。
只是……去寻外祖母？
说真的，小楚瑜实在是个好孩子，即便心里已经有了这样的疑惑，仍然没有第一时间去选择质问徐影，以免坏了母子情分。
毕竟无论徐影是不是这个打算，只要楚瑜这么问了，都挺让人伤心的。
老夫人如今是常驻书院，太子殿下去找她也是熟门熟路，到地方了喊一句“外祖母”，外祖母脸上的褶子都叠一块了，从屋子里端点心出来招待外孙：“怎么了殿下？”
小楚瑜把他的困惑说了。
老夫人当场都有点……啊……
你们皇家的孩子真难搞：）
但是都找到她面前了，她总不能让孩子去找他妈掰头去。
老夫人想了想，对小楚瑜张开怀抱。
楚瑜很懂这个动作，坐到了外祖母怀里。
老夫人无限慈爱地搂着楚瑜，摸摸孩子狗头，道：“殿下……皇位只有一个，娘娘总是要有取舍的。”
楚瑜的脸色控制不住的白了白，小声道：“可是……为什么是我呢？”
“没有人说一定是殿下啊。”老夫人轻声道，“只是，娘娘总希望她的孩子们能有不同的选择，于公主，自古以来没有继承皇位的多了，娘娘不必担心她失败了之后就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和目的，但于殿下，殿下敢说，如果失败了，殿下能立刻想到接下来怎么活着吗？”
楚瑜却不肯就此罢休，咬了咬嘴唇，道：“外祖母，自古以来从太子位上下来的皇子就没有‘接下来怎么活着’一说的。哪怕是一母同胞如李承乾李泰李治，不也是你死我活？”
“是如此。”老夫人哪能怕你个小家伙和她聊政治历史啊，“但是殿下也要知道，真正让唐太宗下决心立李治的，仍是立李泰，则李承乾与李治皆难以保全，立李治，至少李承乾与李泰性命无虞。”
楚瑜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不用谈楚英，只从徐影的角度，倘若太子登基后会杀公主，那太子这辈子就登不了基了。
公主也一样。
楚湘无论是从兄妹俩曾经相依为命的角度，还是从即将被徐影立为皇太女需要给徐影做出一些政治许诺的角度，都是不可能杀他的，他绝对有必要去思考自己这一生如果做不了皇帝的话，到底应当如何度过。
“殿下。”老夫人表情慈蔼，仿佛一个跨越了许多年时光的智者，光是声音就足以让楚瑜内心平静，“为了您和公主的事情，娘娘以前就来找过我。”
楚瑜愣了一下：“啊？母后什么时候来问得外祖母？她是如何说的？外祖母又是如何答的？”
老夫人抬头，看天，目光仿佛都能逾越这个时空：“仿佛……是太子殿下突然问了公主，对太子之位感不感兴趣之后……”
人生最大的套路就是真诚。
即便小太子心头已经有了“阿娘是不是已经下了决断”的伤心，听了老夫人复述了当时的情状，楚瑜心里的天平还是控制不住地朝着徐影的方向拉了拉。
“外祖母相信。”老夫人说到了最后，轻声道，“至少到娘娘和侯爷更改二位殿下的课程安排，让二位殿下有事没事都到书院来走走的时候，娘娘都是希望，在政治和朝堂之外，二位殿下还能有自己的人生。”
楚瑜不得不动容。
但小家伙脑袋还是清楚，执着地问一个：“后来呢？”
“后来。”老夫人笑了笑，“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会有很多无奈之处。”
“比如呢？”
“比如陛下的行踪被发现了。”老夫人道，“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殿下应该已经知道前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的吧。”
楚瑜微微动容。
知道。
大略是一直在北边没回来的大舅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楚英没办法立刻回京，之后又找了个人装作楚英骗过了北戎，北戎信了这个邪之后对大魏狮子大开口要公主和亲。
“大魏之内的事，娘娘说了能有两分分量。”老夫人道，“可大魏之外的事情，可就不由娘娘说了算了。”
北戎那边，在选择“让大魏太子前往做质子”和“让大魏嫡公主和亲”之间选择了后者。
这都不能说是北戎目光短浅，换了任何一个在政治上有点意识的人都知道选后者——男人当皇帝的地方儿子从来就不是稀缺资源，楚瑜在大魏境内是太子，出了大魏国境就可以被废了，和他是不是嫡长子都没关系，只要有的选，帝国都不会希望将来的皇帝曾经做过他国的人质。
而一个被废且手里没有半点权力还被控制在敌国手里的皇子，哪有掌政皇后的唯一亲生女·嫡长子太子的唯一妹妹身份尊贵？
所以，这次表现的机会就是楚湘的。
楚湘还满分通过了——无论是提前想明白了徐影到底在谋划什么，并且因势利导自请和亲，让徐影有机会按《昭阳公主传》的路数做宣传；
还是这一趟往北的行程没有出半点岔子，摁住了跳脱的楚英和一路上的官员，愣是没往京城提前传“陛下还活着”的消息让官员们丑态毕露，给了徐影大杀特杀的机会；
甚至是在官员们逼宫，见到真楚英了都要咬牙不承认，然后由公主殿下亲手递给楚英那杀人·底定乾坤的弓箭……八岁的小公主都完成得无可挑剔。
平心而论，倘若楚瑜在楚湘的位置上，能完成得这么妥当吗？能心黑到这个程度吗？
楚瑜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但这并不妨碍楚瑜心里有怨气——我能不能考满分那是我的问题，但你终究是没有给我考这一场试的机会，怎么能算我的错呢？
到底面前的人是老夫人而不是徐影，这便给了小楚瑜表达自己不满的胆气。
老夫人听了反而笑了，又是一声叹息：“殿下此言差矣，娘娘如何没有给过殿下机会呢？”
“机会在何处？”
“官员们逼宫时。”老夫人道，“殿下的选择不能说错，只能说没有公主那么好。”
楚瑜眨巴眨巴眼睛，没懂。
老夫人遂叹息一声：“殿下当时只是选择了闭门不出，避免了被官员们强拉着逼娘娘承认陛下已死合该殿下登基。
但殿下为何不与娘娘一同出现在官员们面前支持娘娘坚称陛下无事？
为何没有降下太子教令痛斥官员们以忠孝之名行狼子野心之事？
为何不索性向娘娘请旨坚称既公主在朔方城认过了北戎那人并非陛下，陛下一定还在大魏之内，遂带人出京亲自访查以绝官员们立逼娘娘退入后宫引殿下继位之心？”
楚瑜的脸，彻底地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