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完液,已是天黑,两人从医院里出来看着外面的天色。
唐辛仍是虚弱,披着他那件风衣,勾着他的手指头轻轻摇晃,“几点了?是不是都吃完饭了?”
其实她不是那么想和父母一起吃晚饭,唯恐她妈又拿眼色一下下睇她,不是害怕,是心里面不舒服。
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母女俩什么都要争个你错我对,水火不容,争到最后天各一方。
十年过去了,现在正相反,谁也不会多说一句,生怕说多错多,不如紧闭着一张嘴,至少不会说出让人伤心的话。
与其僵着彼此连话都不说,不如先让她爸把她妈给哄好了再见面。
母女俩自有一套相处模式,石玉早就看出来了,也知道她揣的是什么心思,看了眼表,说:“应该是吃了,都七点了,咱们俩自已找个饭辙去吧。”
唐辛立刻答应,笑眯了眼睛,“我要嗦粉,要嗦那种酸酸的,辣辣的,还要有汤汁的粉。”
石玉一瞅就乐了,快乐于她真的太容易了,有什么别扭的不开心的事,只要提起吃的扭脸就忘,一脸的馋猫相。
手一松改为搂住肩膀,抬步便往停车场走。
刚坐上车,电话就打进来了,是石介于,询问唐辛的身体怎么样。
石玉只回了个还好,没说点滴已经打完了,反问他们吃了没有。石介于告诉他,唐辛的父母天还没黑就出门了,八成是不想管他这个过期的前任亲家公,两口子自已上街觅食去了。
石玉忍笑回道:“那您就自个儿找口东西吃,再不济叫人开车送您上山,说不准我妈等着您吃夜宵呢。”
父子俩都笑起来,纪云云一个人时好不快活,哪儿会想起别人来,丈夫不会,儿子不会,充其量现在有了孙子,说不准能想得起来。
唐辛看着他打电话,虽然话也不算多,但是明显比午后时的那一通心情好,哪怕听不见电话那头在说什么,也知道父子俩这几句对话都挺高兴。
她想着是不是让他回酒店,毕竟大年初一他的父亲一个人在那里,私心里又舍不得,本身就不是多善解人意的人,念头在脑子里闪了一瞬也就过去了。
这么大人了,想做什么要做什么用不着她来指点,说句不好听的,三十几岁快四十了,上有老下有小,石玉心里应该比谁都拎得清,也没有谁能左右得了他的意志。
脑袋一偏望向窗外,安心等着,她要去嗦粉。
挂了电话石玉把车开出医院,便是城区街道,不似上京夜晚的宽阔喧闹,也不是江南水乡的如画静谧,自有一番特别生活的悠闲趣致。
唐辛没来过西城,只在山上吃过西城的特色米粉,在网上寻了一圈,指挥着石玉去夜市一条街,据说那里有全西城最好吃的米粉。
车开一路,那张嘴便叨念了一路,一会说应该在白天好好地转一转,一会又说应该带着石墨一起下山,带他也去街上走走,听听当地人说话,尝尝这里的小吃,彻底感受一下西南地区的民风,而不是只住在那座深山上。
那座山很好,有水有舟,翠竹绕岸,独木桥横,又有日月星辰为伴。日出时,粉霞金光,日暮时,夕阳残照,各有各的好,美不胜收,是真的可以一壶酒,一张椅,一天过的。
可是神仙的日子虽好,市井也很好。
唐辛没见过什么人间疾苦,所见所感皆是小美好,便想一一与石墨分享,至于石砚,他还小,过两年再说吧。
石玉听着,绕路带她多转了几条街,城市不大,量级不过是个小小的城镇,个把小时便尽收眼底。
过年时分,街市上仍是热闹,有游客也有当地居民,短短一条夜市街上人来人往。
两个人牵着手往前走,从这头看到那头,唐辛大开眼界,原来米粉能吃出这么多的花样来,一时间倒不知道要吃什么才好。
石玉不喜欢吃粉,不喜欢那种口感,如果不是没得选他是不会吃的。见她纠结若此,先按她之前期待的那样买了份最常见的有着香浓汤料的酸辣米粉,特意和老板说了只要一小口,老板说着他们听不懂的方言热情地点着头,仍是煮了满满一碗。
连个座位都没有,两人站在路边,石玉端着碗,唐辛拿着筷子,尝了一口眼睛就湿了,是被辣的,被酸爽的,也是因为饿了太久突然吃到想吃的那一口太激动了,一个劲儿地跟他说:“比山上的还要好吃,你要不要尝一口?”
石玉让她吃,扶着又往路边让了让,以免被过路的人碰到。
半碗下了肚,石玉不让她吃了,唐辛恋恋不舍地看着他把碗放回去,筷子也抽走了。
“我还没吃饱呢——”抹了下眼角,辣得眼泪直接流下来,话都说不出了。
石玉牵过她的手,把上面沾的汤汁擦干净,握在手里往前走,虚指着前方摇摇晃晃的灯笼串,“留着点儿肚子,那么多种粉等着你呢。”
唐辛扬着脸就笑起来,眼泪还没干呢,挺胸抬头又高兴的模样就跟她儿子一样。
吃了没几种就吃不下了,特别怨念,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石玉只说下回再来。
她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他也没说。
那就下回再说吧,也许几天后,也许几年后,也许就是下辈子了。
情绪倒是没受影响,仍是高高兴兴的,还说要给孩子们买些特产带回去,转来转去入眼皆是吃的,唐辛吃饱了看什么都兴致缺缺,被石玉强塞了块当地特产的菠萝蜜在嘴里立时没了声,甜得眼睛都笑弯了。
别说石墨了,这么好吃的菠萝蜜,就连石砚那个挑剔的小鬼头都会喜欢的。
选了个最大的,请人家帮忙剥好装盒,唐辛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不一会儿改为提着,前摇后晃地走。再一会儿,石玉拿过去提在自已手里,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走着走着,看到两个熟悉的背影,手牵着手。
走得慢,不急不忙,偶尔说上两句话,偶尔同时看向某一处。
唐辛跟在后面走了一段,忽然抬眼朝石玉看过去,刚好他也朝她看来。
两个人都是一愣,继而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