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辛是被鸽子的咕咕声唤醒的。
外面的天已然放晴,却没有一滴雨声,也没有风声。
伸手去摸手机,想看看几点了,床头柜上没有,只摸到一个漆质的托盘。
不小心扫到地上,哗啦啦掉了一地,碎了一地。
唐辛一惊,猛地坐起,霎时间清醒。
还没顾得上头晕,先看清楚了室内环境。
刚才迷迷糊糊都没发现,这里不是她的卧室,而是……平城?
是平城,于家那座院子。
她当年被他关在过这里,住过几日。
还是她当年住过的那间屋子,木质雕花的大床,垂着薄纱帷幔,古色古香的。怪不得刚才看窗外时没觉得刺眼,也没注意到在哪里。
门声响,有人进来,脚步声轻,一听就知道是谁。
除了石玉没别人。
当年那位在这里照顾她的阿姨走路也轻,和石玉的轻完全不是一回事。
石玉是那种不慌不忙,慢慢悠悠,闲庭信步般,比谁都更悠然自得。
他不用赶时间,不用照顾谁,心里也不揣着谁。
没心的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和常年伺候别人,满心满眼都是别人的老妈子一样呢。
唐辛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想要躺回去,把脑袋蒙上,可是装看不见又能怎么样呢,他把她弄到这儿来不是第一次了,区别在于,这一次他没走。
她坐在床上,透过帷幔看他,从门口一路走过来,像是在看她,又像是没看,到了床边先看地上。
唐辛也看过去,碟子、碗、勺碎了一地,原本该是有汤还有菜,现在满地狼籍。
石玉就那么半弯着身子看着,笑了一声偏过头来,轻声问道:“故意的?”
唐辛没笑,脸上的神情从迟疑变成质疑,忽然生气,更觉得无语,扬起下巴说:“我要是故意的,会直接摔在你脸上。”
“这就对了。”他直起身,又迈了两步,坐她床上,拍了拍被子,手握在她腿上,另一只手朝着额头摸过去。
唐辛脸侧过去,避开,他的手定在半空,见她梗着脖子瞪他,又伸过去以指背贴住额头。
还行,昨夜到时摸着有些热,叫人来挂了一瓶药液,天未亮便退了。
本以为她会半夜醒来找吃的,特意叫于妈准备了送过来,结果摆到现在,人才醒。
夜里来的是个老大夫,邓和有推荐的,据说年轻时是留洋学西医的,后半辈子都在跟中医较劲。
老大夫诊了脉,说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虚,养着就行。
石玉信任邓和有,便也信任这一位,说没毛病就是没有,那就养着吧。
讨了副方子也有意思,就跟当年邓和有差不离,几味药全给喂到鸡肚子里面去,一锅水熬成一小盅汤喝。
挺好,唐辛好这一口,不会排斥,真要让她往嘴里灌中药,未必喝得下去。
她的喜欢都是表面的,往深里处,她就开始犯懒,嫌这个又嫌那个,毛病都是别人的,她最好了。
石玉承认自已有毛病,还不少,但也不至于让她嫌弃成那样。
他们俩,完不了。
由着她在他身边折腾了那么久,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还算有意思,后来是因为石墨的出现,再后来,可以说是因为石砚,也可以说是因为他们俩怎么都要结婚。
石玉也不确定自已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上了心的,但是上了心了,就不能由着她说完就完。
倒也不是不能由她开这个先例,而是……他现在喜欢她,她就不能走。
孩子没了没关系,他们俩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不是非得再要一个不可。
心里可惜,也心疼她,但是很明显,有人不买他的账。
她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他。
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唐辛拍开额头上的手,往后挪,连个遮掩都没有。
以前她会悄悄的,还得观察着他的神色,眼见不对劲就会弯着眼睛笑,现在完全不在乎他怎么看怎么想,特别用力。
握在她腿上的手一松,整个人差点仰过去。
勉强坐直了,气呼呼问:“我手机呢?”
“不知道,没看见。”
她狐疑地打量他,不像说谎,又气自已太相信他了,转而问:“车上没有?”
石玉反问:“你昨儿晚上放哪儿了?”
唐辛想起来了,应该是放在那辆跑车上,下车时没拿。
转念又想,是不是随手放在了他那件外套里面,抬眼便问:“那件外套呢?”
他侧身坐在床沿,拍了拍自已的腿,眼都没抬,“哪件?”
“就你那件。”
他这才半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问:“我哪件?”
见她抿唇不语,又加了句:“是穿在我身上的那一件,还是穿在别人身上的那一件?”
唐辛登时心虚,别开眼,干笑了一声翻身侧躺过去,扯着被子往身上盖。
石玉帮她盖好,倾身凑近,看她闭着眼的侧脸,被剪短的细软发丝遮了大半,就看见个鼻子尖,还有长长的睫毛在颤。
手往腰间落,轻轻拍,轻轻地说:“要是睡不着就起来吧,装睡也怪辛苦的,何况你也该饿了。”
唐辛忽然睁眼,“我要回家。”
“回。”
他说回,带着笑,忽然站起身,手朝着房门的方向一抬,“起来,走。”
她别扭地回头,小心翼翼看他,没了刚才较劲的狠劲,小声地问:“你说的?”
石玉点头,“我说的。”
“不会打断我的腿?”
他笑起来,眼睛在笑,唇角也弯出弧度,“会。”
没出声,嘴唇几乎没动,但是唐辛就是听见了,咚一声砸在心上。
“石玉!你敢!”
他连理都没理她,如同进来时般慢慢悠悠往外走,到了门口时回过身来,徐缓地说:“你试试看,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唐辛一愣,腾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鞋都没穿就往外跑。
石玉往旁边让开,给她留了个空门,待人到了近前,左脚刚要迈出去,一把环在腰上,大步提回床边。
往床上一放,手指头在她左腿的小腿肚上敲了敲,“差一步,这条腿就断了。”
唐辛吸了吸鼻子,眼泪毫无预警地掉下来,抽搭着说:“已经坏了,坏了,你太坏了,石玉,你敢,你敢。”
石玉瞅着她乐,忽然反应过来,握着脚踝抬起来一看,还真是坏了,脚底踩了个碎瓷片,血都冒出来了。
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