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涉及包揽诉讼、违例放贷、草菅人命等案,并不难查出。
不过是因为涉案人员太多,锦衣府堂官赵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便亲自来到荣国府贾琏房中坐镇,还出言安稳贾琏夫妇俩,不要因为周进这厮的胡言乱语,而伤害了彼此之间的夫妻感情。
以至于荣国府上位者史老太君、贾赦、贾政等人,在有些惊疑不定的同时,还存在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难道锦衣府堂官赵全大人想要打压周进,意图向荣国府所在的四王八公一系主动示好不成?
想一想也是呵,王子腾现任九省都检点,统领关外大军数十万人,堪称国之干城。
今上和忠顺王若是不向四王八公一系示好,难道不怕王子腾存心懈怠,挂冠而去?到时候沈州前线溃败,谁来承担责任?
这样一想,荣宁二府这些人,便有些心思安定了下来。
礼部侍郎钱敬文和礼部郎中张有为,从荣府眼线口中,得到这种反馈之后,也认为周进这厮已被锦衣府盯上,怕是在劫难逃了。
虽然这次前往周进家中,负责从周进嘴里掏摸出一些口供的傅试尚未传来消息,说是他偶感风寒,须得再过几日,再将他和周进的谈话内容草拟出来,作为呈堂证供,但钱、张二人,却明显有些等不及了。
要知道,是礼部先向内阁发文,建议褫夺周进这厮身上的举人功名,还是锦衣府先出手,将周进这厮囚于狱中,这其中的分别还是很大的。
若是礼部先向内阁发文,功劳便在礼部诸位大人手中;若是锦衣府先出手将周进拿下,功劳便归属于锦衣府诸位官员。
谁主谁次,便看谁先向周进这厮发难了。
鉴于此,张有为也等不及傅试身体好转。他心想,你赶不上这个趟,那是你自己命背,剩下的功劳便可以交给别人做人情,届时顺天府衙门遭到了内阁申斥,也别怪我张某人没有给你机会。
这封由礼部郎中张有为撰写、礼部侍郎钱敬文副签的奏折,递交到内阁值守北静郡王水溶手中,再由其转呈到今上面前的时候,忠顺王嫡妃刚从王子腾家中返回,走在去往荣国府的路上。
大家都认为,王子腾是王熙凤的亲叔叔,他赵全没有胆量对王熙凤出手,必然会调转枪口,将周进这厮给拿下。
你周进竟然还敢在考场之中污言秽语,败坏荣府内帷女眷的声誉,这次非得给你一个难堪不可。
但大家都没有想过,王熙凤虽然是王子腾的亲侄女儿,但她再亲,也亲不过王子腾自己的亲女儿啊。
王子腾膝下共有三个女儿,嫡女王熙鸢已嫁给保宁侯之子为妻,另还有两个庶女王熙雁、王熙鹊,自小由王子腾夫人亲自抚养,不是亲生女儿,胜似亲生女儿。
王子腾也想给这两个庶女,寻求一门好婚事,然而大户人家嫡子,怎么会愿意迎娶一个庶女为妻?
以至于王熙雁、王熙鹊二人,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拖延至今,仍旧待字闺中。
忠顺王嫡妃和王子腾夫人面谈时,便亲口提到了王熙雁、王熙鹊姐妹俩的婚事。
“您也知道,北平城中这些富贵人家,一个个眼高于顶,只想娶嫡女,不愿意娶庶女。虽然大家嘴上都说,正出庶出是一样,但只女孩儿,却比不得儿子,可以凭借科举考试逆天改命。我名下这两名闺女,将来作亲时,还不知道有多少难关要打?”王子腾夫人唉声叹气地说道。
她这副模样,倒也不完全是惺惺作态。
王子腾共有三个闺女,她自己生出来的嫡女已经嫁给保宁侯之子,另外两位庶女却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家。
外人说她偏心也就罢了,要是这两个庶女也这么想,母女之间有了隔阂,她这十几年来的用心教导和辛勤抚育,不就全成了无用功么?
连王子腾也好几次提及这件事情,话里话外,还是埋怨她这个嫡母不上心,对于两位庶女的婚事没有尽心尽力。
这让王子腾夫人感觉非常委屈。
上次那个赖尚荣,长得一表人才且不说,还是七品县令,你却说他是荣府家奴,不想把宝贝女儿王熙雁嫁给他。
后来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在法华寺上香时,无意中撞见了王熙鹊,看中了她颜值高,身材好,你又嫌弃冯紫英是一个无业游民,没有什么大的出息。
现在冯紫英跟着周进这人厮混,名下千紫纺织厂更是日进斗金,财源滚滚,配一个王家庶女还不是绰绰有余?
但这些抱怨的话,王子腾夫人也只能闷在心里头,不敢当着外人的面倾诉。
忠顺王嫡妃笑道,“现如今确实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还是庶出,多有因为是庶女不要的。殊不知庶出,只要人好,或许比正出的人还强百倍呢。将来不知哪个没造化的,为挑正庶误了事呢;也不知哪个有造化的,不挑正庶的得了去。”
王子腾夫人闻弦而知雅意,说话时都难掩激动,“王妃的意思是?”
“锦衣府堂官赵全接到举报,说是荣国府嫡媳妇王熙凤涉嫌包揽诉讼、违例取利、草菅人命等,即便是看在都检点大人的颜面上,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她这个荣国府嫡媳妇的位子,怕是保不住了。”忠顺王嫡妃慢悠悠地说道。
王子腾夫人有些犹豫。既然是锦衣府堂官赵全出手,又托了忠顺王嫡妃上门充当说客,王熙凤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
按理说,荣府选择丢卒保车,把王熙凤给休掉,是对王家人的一次羞辱。王子腾夫人但凡稍微有一点骨气,也不会和荣宁二府继续来往了。
但一想到贾赦身上那个世袭一等神威将军爵位,即便减等袭爵,落在贾琏身上,一个三品将军的爵位总是有的。
她膝下这两位庶女,若是有一位能填上王熙凤的空缺,将来成为诰命夫人,也算是一个理想的出路。
要不然,王熙雁、王熙鹊姐妹俩就只能配给那些世家大族的庶子,分家另过,守着一些田地祖产过日子,两三代之后,便泯然众人矣。
“罢了,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侄女儿毕竟隔了一层,况且也是她自己不争气,犯事后被锦衣府堂官赵全大人给盯上,她不该死谁该死?”想到这里,王子腾夫人的心肠渐渐地硬了起来。
“王熙雁刚好二八年纪,正是婀娜多姿的时候,若是王妃肯出面保媒,我们阖家老小必定感激涕零。我家老爷在前线得知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王子腾夫人谄笑着说道。
“如此甚好。王熙雁虽然是庶出,但比起嫡姐王熙凤,她这福缘可是更显深厚呀。”忠顺王嫡妃颇有深意地说道。
王熙凤还不知道她已被王家人所出卖,但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这个锦衣府堂官赵全却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心中的压力也逐渐越来越大。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锦衣府真敢不给叔叔王子腾面子,敢朝自己悍然下手不成?”王熙凤暗中思索道。
在王熙凤看来,她包揽诉讼也好,违例取利也罢,只要叔叔王子腾还在九省都检点这个关键位置上,这些都是小事一桩,谁还能把她怎么办?
而且,这一两年来,她也低调了许多,左右不过是得罪了那个周进。一个新晋举人而已,哪里值得朝中大佬大动干戈?
这时候,贾琏从屋外走了进来。先前,老太太派了鸳鸯姑娘过来,说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他商量。不到片刻功夫,贾琏便已返身回来,脸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让王熙凤心中一喜。
难道是老太太托了什么关系,要把这个锦衣府堂官赵全请出家门么?
贾琏却对王熙凤看也不看,他点头哈腰地来到赵全跟前,一边引着他向卧室走去,一边陪笑道,“这一箱文书就在奴才屋内,虽然没有经过我的手,但我也不敢说不知道。只求赵大人开恩,奴才父亲及叔叔是肯定都不知道的。”
“你坦白从宽,这才是正理。好在外面都有传言,说你在家中地位不显,倒是帮你减轻了一些罪过。”赵全含笑说道。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谈笑风声,气氛十分融洽。
及至他们俩从王熙凤房中,搬出一箱借票,王熙凤才知道大事不好。
她不敢埋怨赵全,却把满腔怒气发泄在了贾琏头上,厉声喝道,“好你个贾琏,你竟然敢出卖我,等我叔叔回来,有你好瞧的。”
贾琏看都没看王熙凤一眼,小心翼翼地将赵全送出房门。
随后,几名锦衣府小校冲入屋内,如狼似虎一般,将王熙凤按到在地,像猪狗一般地捆束起来。
他们故意没有将王熙凤的嘴堵起来,任凭她在荣府中大哭大喊,“老太太,你平日里是最疼我的,为什么现在也不管我了?你以往说最喜欢我办事利索,嘴也甜,难道都是哄我的吗?”
“大太太,二太太,往日我帮你们管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我出事了,你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你们这些丫鬟婆子,谁替我前去娘家通风报信,让我叔叔来救我。事成之后,我必然重重有赏。”
王熙凤哭着喊着,直到她被人抬上马车,声音都快要嘶哑了,这才停止了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