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常了。
过于平凡的东西放在这种诡异的场景下只会变得不普通。
“咚”一声,离他们最近的门突然被敲响,随后是更加疯狂的、用尽全力的砸门,一扇门响,其他的就像是收到了某种提示,通通开始此起彼伏的砸门,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困在里面急需要冲出来,那种砸门的声响总给人一种能将他们手撕了的感觉。
但这些暂时不用理会,因为门后面的东西目前来看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重要的是,爷爷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沈榆看见他的身影,想要喊住他,
“爷爷!”
小姜爷爷只是神色平淡的朝这边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大波澜,只听见“叮”——那是电梯到站的声音,他便头也不回的进了电梯,等两人赶到时,爷爷早已经坐着电梯走了。
两人在电梯前守了一会儿,看电梯到了四楼就停了,沈榆将电梯摁下来,
“走吧,我们去四楼看看。”
彼时迟宥正靠在墙上盯着他,也不说话。
沈榆有些疑惑,
“怎么了?”
迟宥回答说,
“你觉得娘娘能让我们这么顺利的将爷爷带走么?”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电梯很快到了他们这一层,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沈榆正准备摁四楼时,才发现哪有什么四楼的按钮,只有他们的楼上一层——二楼。
“行吧,那就去二楼看看,那里又有什么妖魔鬼怪。”
电梯门刚刚打开,就看见门外的布局跟一楼一点都不相同,电梯外面正是那个村子的样子。
两人走出去,电梯门合上后很快消失在了空气中,两人打量四周与门外的村子简直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的环境相比外面倒是显得喜气洋洋的多。
“春怀,听说你们家生生这次科举高中啦!”
有两人并肩朝他们走过来,像是看不到沈榆迟宥他们一样生生撞过来,迟宥看他们没有让路的意思,干脆站在原地,意料之中的,那两人从他们身体里穿了过去。
好吧,又是这种透明人的玩法。
迟宥抬腿朝前走,仗着别人看不见也摸不着走出来一种相当目中无人的走姿。
两人逛了一圈下来,沈榆总察觉到周围有种不舒服的压抑感觉,
“这里的人很……”
迟宥很顺利的接上话,
“假。”
“哟,”
沈榆难得语气中有调侃的意思,他配合的弯起眼睛,
“怎么个假法?”
迟宥像是逛的有些困,打了个哈欠,
“看那边。”
沈榆顺着迟宥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一对夫妻在买菜,两人衣着光鲜亮丽,看起来应该是大富大贵之家,面上看上去也是性格温和的类型,
那女人一手勾着男人的手臂,一手将装着菜的篮子递过去,对着摊主说,
“先生,那就来一份这个好了。”
摊主虽然是个卖菜的小贩,尽管此时人多起来看上去些许狼狈,但也是谈吐之间显出风雅气息,好像完全没有沾染上风尘感,从头到尾都没有寻常小贩的气质,
“好的夫人。”
他将菜从那个女人手中接过来,沈榆眼尖的看见那个小贩在篮子下面以一种极其刻意避开人目光的角度摸了一把那女人的手,那女人也是进一步将小拇指递过去勾住摊主的,两人会心一笑,而男人却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是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男人笑呵呵的跟小贩道别,揽着女人的肩膀走远了。
迟宥打了个响指,将沈榆的注意力拉回来,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没有风月场所。”
沈榆点点头,
“但是那边,”
顺着沈榆的眼神看过去,街道尽头正是一帮人成群结队的走出来,尽管表面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但他们酡红的脸、虚浮的脚步以及路过他们身边飘过来的劣质的胭脂味儿,却都暴露了他们的刚刚浪迹风月的行径。
这里很奇怪,每个人都穿着正经,儒雅谦逊,但好像这些都浮于表面,根本经不起细看,将那层皮囊扒开来,下面都是肮脏龌龊的糟糠。
迟宥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的样子,沈榆注意到,
“不然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休息会儿?”
迟宥倒是笑了,
“心疼我?”
沈榆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无语,屡次被他调笑,他也练成了一副厚脸皮,于是他不再搭理他,转身自顾自朝着巷子里去了,迟宥挑挑眉,跟了上去。
走了不多久,两人就找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迟宥才刚坐下就听见了一阵微弱的哭声,循着声音望去,就看见有一角鲜艳的颜色藏在更里面的柱子后面,
他曲起两根手指,指节扣了扣桌面,看向沈榆,
“得,活儿来了。”
沈榆看出他不耐烦的神色,笑,
“没想到你运气那么差,亏我特意找了个偏僻的地方。”
迟宥蓦然凑近他,
“行,等回去我们再找个地方……”
他十分刻意的停顿了一下,缓缓吐出两个字,
“调情。”
沈榆也不言语,像是习惯了他这种语出惊人的说话方式,只是反手将他推开,朝着藏着人的那处走过去了,
那人似乎是听见了人走过来的声音,慌忙的站起来,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见那人的反应那样大,沈榆有些疑惑,但还是怕人受惊,选择停在原地,
不太久的时间,那女人略带慌乱的从柱子后面转出来,眼睛却透过他,看向沈榆身后,这时,一个男人从他身体里穿过去,他扯住女人的衣袖,尽管声音是被用心的压低了的,但仍然掩盖不住他恶狠狠的语气,
“你怎么在这儿呢!你在外面丢什么人?邻居看了怎么说我们?”
女人瞬间被吓出来眼泪,不断摇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夫君,我没让别人看见,你放心。”
“跟我回去!”
他狠狠拽了女人一把,女人本来就瘦弱,这会儿没反应过来,被拉扯的差点摔倒。
沈榆本来以为这就是一桩家暴的事件,但没想到的是,女人却突然跪在地上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求求你了夫君,今天别再让我跟猪睡一起了行吗?”
沈榆没办法描述自己听见那女人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他以为这个村庄只不过是过于注重别人眼光了一点,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那不是假,那是扭曲。
恶的扭曲。
那男人邪笑了一声,掐住女人的下巴让女人的头抬起来看向自己,
“怎么办呢,我就喜欢看。”
说完不由分说的将女人从地上拽起来,揽着她的肩膀使着力气将她裹着带回家。
沈榆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幅场景,即便他站在这里,即使他作为北榆神君站在这里,心中再怎么正义,可现实就是面对这些偏偏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死死攥着拳,手背上炸起的青筋表明了此时他的心情到底有多么的难以言表。
迟宥站在他背后,
“一切都有其因果,你不必担心,天道自然存在。”
“天道?”
面前的一切突然开始变得模糊,像是一滴水无意晕在了刚刚描好的水墨画上,整个画面都像是被晕染了,那滴水变成了滔天的海,将这张画淹了一个干净,又被谁给刻意处理,只是过了几秒的时光,村庄又复现在他们面前。
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他们面前的茅草屋中传出来,那声音响的几乎要扯裂了天。
这是邪神娘娘要他们看到的,她要他们看到百年前的真相。
沈榆径直推门进入,层层叠叠的人围在这间庭院里,接生婆满脸惊愕的推门出来,脸颊、手上都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这些都不足为奇,最醒眼的还是她怀里抱着的那个猪头人身的女婴,声音颤抖着说,
“夫人……夫人她难产死了。”
男人像是也没有预料到这种事情,当即愣在原地,朝着那个怪物跪了下去,大喊,
“我们家是造的什么孽啊!”
听着身后的观众窃窃私语,他的思绪很快从这种巨大的震惊抽出来,实际上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个怪物婴儿的存在他再明白不过,并且内心甚至产生出欣喜的情绪,他是没想到连这种怪物都能被生出来,又想着那女人既然都已经死了,不如将计就计将一切推在她身上,
他转身抱住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的大腿,大声哭出来,营造出一种极度悲伤的表象,
“那女人从来不守妇道,我没想到她!……她居然和猪……”
下面一片唏嘘不已,但很快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问出声,
“你夫人跟猪……真是自愿的吗?”
这一句疑问就炸出来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
“我听说是你强迫你夫人的。”
“是啊,我们家在旁边整天都能听见你女人求饶的声音。”
“他怎么是这种人……”
“哪有人有这种癖好啊,做这种事要不然把他拉出去砍头吧。”
他们站在阳光下,你一言我一语的谴责着施暴者,试图将真相抽丝剥茧,但他们的真实目的被隐藏在更深的黑暗中生根发芽。
不光是想要看热闹罢了,事情的真相越离奇,他们变态的欲望就越能得到满足,却将自己伪装成正义使者,看上去就像是要为里面最最无辜的女人申冤。
见自己名声不保,他深知他们说的是对的,男人拿不出什么翻供,只能大喊一声,
“我冤啊!你这怪物害我家破人亡,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
随后直直撞向旁边支撑着整个茅草屋的柱子,自杀了。
如今一切的真相都被揭露了,那位邪神娘娘并不是不详的产物,只是那个男人凭着一己之私,而后面这个村庄所遭受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整个村庄积累的恶果太多,天道降临在他们的身上,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
种下的既是酸苹果,又怎么可能得到甜葡萄呢?
电梯的门在他们身后出现,沈榆毫无留恋的离开这里,进入了电梯。
迟宥倚在电梯壁上,看见他这副模样,笑说,
“真生气啊,沈先生?”
“天道尽管存在,像是那女人那种无辜的人又当如何?”
迟宥站在他身后深深盯着他的背影,
“对她来说,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难道后面非得跟着那帮人一起受苦,遭那些人欺辱才算是好的结果吗?”
沈榆不再说话了,他的身体绷的笔直,迟宥看不见他的表情,就听见沈榆叹了一口气,像是屈服,迟宥静静的听他的后话,却是倔强的意思,
“我沈榆愿倾尽全力,只要能为这世间尽些绵薄之力,我自明白天道如此,但我不服,若是连这样活在煎熬中的群体都不曾注重,又何谈三行五道,何谈所言所行皆为天下苍生?”
迟宥几乎想象的到沈榆坚定的模样,他轻轻说,像是喃喃,
“我神明慈悲。”
沈榆从来都是这样,无论昆仑还是天山或是女娲宫,他都没遇到任何一位能与他匹敌的,九天之上,恐怕只有这位北榆神君才称得上是为神明。
已知乾坤大,犹怜草木深。
但同时也开始陷入沉思,他有些不知道面前这个心中有大爱,也有能与之相匹配的能力的人,最后到底会落得一个什么结果,天道的暗面最终也会落在他身上么。
“叮——”
不肖待他多想,电梯门再次打开来,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外面的世界再次换了皮囊,
这次的这里已经不再是村庄的模样,也并不是漆黑一片,只是苍茫一片,大雾弥漫了整个空间,能见度很低,两人只能看得到面前一条歪歪扭扭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