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你到四九城读书,我们能见你的机会越来越少。”
镜子里,王燕禾女士不胖,身体瘦,却有大脸圆,从记事起,不曾见过王燕禾女士生气,不管什么时候始终温柔微笑。
“你父亲上年纪了,怕他看见你流眼泪,劝他在隔壁看新闻。”
印象里,父亲严肃,看起来一点不像会哭的人。
她和徐敬西以前难以言明的不健康关系,不曾有人问过,提过,黎影低下脑袋。
他们真的都不知情吗?
包括徐家人。
真的以为她以前和徐敬西在谈恋爱吗?
王燕禾女士看进镜子里“有心事?”
她摇头,那倒没有。
“以前,我和你父亲曾讨论过,你要是不结婚就算了,你要是结婚,怎么说得在东市,离我们近些,不过,现在也好,我们能来看你。”王燕禾女士又说。
黎影抬起脑袋,“我以后常回去,您…”后面的问题又收回去。
“有话问?”王燕禾女士看出她的拘谨和不安,“我见过他母亲和父亲,没聊什么,待会儿不用紧张,母亲在,看母亲的方向就好。”
黎影点点头,看向窗外,初春雪融的季节,灰筒瓦调大脊,凉亭假山垂柳,一盏一盏红灯笼高挂,府邸底蕴厚重。
她的请帖没发出任何一张,徐敬西如是。
圈内同年纪好友,无人受邀来参加,除非是同被受邀的族内一起过来。
不过,她有看到阿瑶,唯一一位与两家无关的身外人。
听母亲说“小陈司机帮你接过来,那孩子以前和你是同事,还是你的学姐。”
这场婚礼,她想过是米兰,想过是马尔代夫,想过是在教堂,想过哪家五星级酒店,想过会不会又是室外花园里,唯独没想过最后是红墙府邸内。
午后二点二十七分的吉时,婚礼举行,捧花是王朝粉色郁金香。
交换的戒指这回是徐家安排。
甚至,黎影在宴礼上看到康家的小姐,坐在康父边,扎着马尾,干练利落,据说,是徐家最初有意的人选。
不过,对方如今已订婚。
礼成,并没有敬酒的过程。
穿着大红色喜服,回福清阁,老实坐在镜子前吃点心。
没让任何人打扰。
镂空雕花的窗扇外,偶尔瞧见吃完饭离开的大人物,及走在一旁聊天的徐敬西,无人饮酒奢靡享乐,只过来吃饭看他结婚。
说什么没听见,太低,她也不想听。
他受万众瞩目,她也被迫得到同等殊荣。
五分钟后,朱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不需要想,能来这里的只有徐敬西。
她放下点心,欣喜地回过头“我好看吗?”
婚服尚未脱下,歩摇头冠如是,徐敬西很少见她穿红色的衣服,甚至可以说印象里没见过,今天是唯一一次,看到穿中式大红色绣金婚服的小姑娘。
衬得脸蛋白里透着粉,清绝靡丽。
徐敬西关门,关窗,一步一步靠近她,俯身,拿纸巾擦走她唇角的蛋糕屑,发觉口红被蹭掉,小姑娘将红纸一含,抿住,松开,娇俏模样望人。
爱美的小东西。
徐敬西双手捏她的脸蛋“刚刚为什么哭了?”
她伸手抱住他脖子,“看到我父亲眼睛红,没忍住。”
她没老实坦言,有校长的原因,也有太多梦都梦不到的东西突然发生,比如,她和他真的穿上婚服在一起的画面。
以及,心中高兴。
徐敬西轻哼,“那你看我不行么?”
她抬起脑袋,认认真真地看眼前人,今日的西服颜色与往日大有不同,暗蓝色在他身上更显几分年轻慵懒,宽阔肩型和竖向条纹走向,很好拓宽了男人挺拔的肩线。
这一生的前半生飘飖孤伶,她可能会忘记很多人与事,但不会忘记这个男人曾说过——“黎影,我没有不要你。”
也不会忘记这个男人曾把画展从沪市搬到帝都给她看,怕她一声不吭藏起来。
这些怎么会忘,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清晰刻在脑里,心里。
叫她泥足深陷,叫她胆大妄为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进高墙。
也不会忘记在婚礼上,他从容握住她的手藏在掌间,轻轻说——“都是长辈,不要哭,这是你该得的婚礼,我父亲在那儿坐着,不会有人不喜欢你,怎么不算门当户对,你爷爷奶奶多厉害,几十年前的电力项目为发展做了多少贡献,你说是不是。”
他父亲不曾参加过别人的婚礼,甚至无人敢请得动,只有自己的儿子。
她想,她的后半生或许有所变动,有所跌落徐太太的高位。
可她不是顾长远的人,就现在,就要现在的爱,就要他。
思绪被男人懒懒地轻笑打断。
下一秒,徐敬西腰弯下,笑着吻在她发顶的珍珠凤冠“行了,不看了,过期的看在我这儿不算数。”
小东西笑咯咯地问“先生干嘛不亲脸,是不是有粉底?”
徐敬西气笑了,才不如她的愿,天黑有的是时间亲,不急。
男人手指轻轻拨动她发簪垂下的细链珠子“以后得委屈你,做徐太太受牵制的事有很多,事不复杂,但也没你想得那么自由。”
对于后面的话,她乖顺点头。
前面那句,她一点不委屈。
有他在,不谈什么委屈。
事事为她遮风挡雨。
男人双手抄在西裤兜里,背靠梳妆台,小姑娘勾住他脖子下来,额头相抵,两个人互诉悄悄话。
他弯着腰,眼眸深邃漆黑,她仰着戴凤冠的脑袋。
互相看着对方。
响起男人懒洋洋地笑声“不乖啊你,今晚把戒指换回来。”
“老公,先亲我一下。”
温温柔柔地,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
徐敬西不着急,不满足她,故意吊着她,只是唇角勾着似笑非笑地弧度“想我亲哪里?”
她脸颊泛起绯红“嗯…都可以。”
“张嘴。”徐敬西笑着去看她的眼睛,命令,“自己靠过来。”
她挪了挪身体,贴在他胸膛位置。
“不咬我嘴巴。”
徐敬西讪讪笑了笑,诱哄“不咬。”
“要温柔一点。”
徐敬西手从西裤兜带去,二话不说摁住她的后脑勺过来,堵住她微张的唇瓣,强势闯进她的唇腔。
占据。
润湿她的唇。
不想温柔。
-
这年九月初。
先生仍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交所第一执掌人的太太,在这年九月初,已经是英圣马丁艺术学院的客座教授。
当然,也不是谁都清楚这类私事,信息过少,哪怕有任命书也未到处公开,那一位执掌人,绝对是纯在幕后操控的大佬。
10月02日,身为客座教授的黎影黎小姐,到校交报告开讲座,欧洲1500年历史雕塑领域的专业知识,10月09日,她的第一次讲座。
12月7日,担任欧洲各大高校访问学者。
前者所得,是她一股脑费尽心力争取来,没靠姓徐的。
后者,有走姓徐的后门,是姓徐的找人脉圈给她接触。
她有这个能力,但靠自己没那个人脉与机遇。
毕竟,真靠努力不一定能成功。
英国伦敦,维斯敏斯特301宫。
今日讲座探讨会到夜间八点,好在英国的太阳还在,不算太晚。
白色宾利欧陆开进大门,hreyer连忙上前打开车门,看小太太下车“您今天放课又晚了。”
“遇到两位调皮的艺术生,找我聊立体视觉感,非要用拉丁语聊。”她想想,“我明天要学拉丁语,找位老师,下次不能在他们面前吃语言的亏。”
hreyer看她被孩子摆一道,还挺不服输。
她喜欢穿风衣搭牛仔裤,身上倒是有几分文人说教的温和感。
hreyer帮她拿电脑,跟进门“你好像很在意门当户对?”
她手撑柜台换鞋“见识过,太知道什么叫自卑,太知道什么叫做在他们面前好没底气,话都说不出来,我清楚徐太太这个身份怎么得来。”
当然,hreyer也清楚。
说着,她倒了杯水,接过电脑上楼继续弄术论备案“我爷爷奶奶是我爷爷奶奶,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
hreyer突然说“我都怀疑徐家肯放你出国外,是看看你成不成气候。”
这么一讲,黎影回头警告“不可以聊这个话题,hreyer。”
徐家要普通且不干扰影响他们城墙的婚事,但绝不乐意接受上不了台面的人当他们家中嫡孙独子的太太。
再低调朴实,也要独当一面撑得起这个身份。
hreyer突然理解她这么拼命为了什么,不仅仅是为她自己,也是被高阁权力同化后努力往上爬的野心,至少有一天,配得上别人一句徐太太。
当然,提到画展,hreyer询问“你的日照金山有不少收藏家来问,您还真不卖呢?”
黎影回忆片刻,说“可惜了,先前三个亿那位,值钱是值钱,这个价逆天我就觉得不对劲。”
hreyer交代“当初是先生买,找人问了两次,你没卖,他忙,就没再执着加价。”
怎么才告诉她。
黎影脚步顿住“hreyer,你不是自己人。”
hreyer面无表情看她上楼,不搭腔,转身告诉厨娘准备晚餐送上楼,她最近忙,很少在餐厅吃饭,回回要端进画室给她。
在国内的先生看监控后,骂过“闻颜料吃饭很香吗?”
越骂越狠。
黎影举着手机,都被骂哭了。
-
进画室,黎影脱下风衣外套,坐在书桌前,好一会儿,拿过手机,拨通某位身份极其尊贵大爷的号码。
手机开扩音,打开电脑敲备案,安静等待接通。
不确定他有没有时间接听。
晚一点没关系,她安慰自己。
远跨国外,有20天不见面,20天前的见面,还是她拿到通知函书,亲自回四九城和他分享喜悦。
嘟声即将结束,黎影看了眼手机。
徐敬西刚结束在津市部署经济战略的政策,拿起手机离开办公室,一边接电话,一边进电梯。
“还没睡觉?”
黎影停下工作“画,还要不要?”
“什么画?”
先生贵人多忘事。
黎影帮他回忆“3个亿的日照金山,费雷德什么时候帮你打钱,我什么时候打包发货。”
徐敬西想了好一阵,突然笑出声,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往下道“买买买。”
天色渐暗,有在想他,特别想。
黎影看着电脑里输入一半的备案资料“什么时候来一趟英国出差?”
他挺现实地说“没找人批,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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