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才人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惊险,但既然都迈出来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她做这个决定,也是下了很久的决心的。
她拧紧手帕子,又道,“不瞒姐姐,妹妹虽每日在毓秀宫里讨生活,但与那李贤妃表面和睦,心中不睦也许久了。”
周才人略带哽咽道:“上回她赏了妹妹巴掌,被皇上看见的事,想必姐姐也有所耳闻。妹妹是不喜欢她,可自然不是无凭无据,虽说我拿不出确切的证据,但那日……”
那日,永嘉帝一连给后宫一众姐妹都晋了位份,独独缺了当时的李充媛。
而那时候,李充媛铁定心以为圣旨里也有自己,所以早早叫了毓秀宫的姐妹,整装待发,在正殿等着,就想在众人面前出够风头。
等众人喊她一声贤妃娘娘。
谁知道等到最后,皇上的圣旨里,哪里有她这个人。
宁淑妃成了贵妃,辛昭媛成了淑妃,秦婕妤成了昭仪……还有一堆跟着晋位的低位妃嫔和新进秀女,独独贤妃这个位置空着没人。
天知道,那时候李充媛的脸色有多好看。
即使如今回想,周才人心里也痛快,在她手下这么久,从未看她如此吃瘪,怎能不快?
“那日夜里,我起来起夜,因夜里饮了些茶水,觉得没有睡意,便站在窗户边看了会儿星星。”
周才人心有余悸地道,“谁知竟叫我瞧见了,李充媛抱着安乐公主出来,夜里虽外头没有烛火,但那日月明星稀,我在暗处,她在明,我便瞧见安乐公主只着一件肚兜夜里寒凉,安乐公主便是没病,也得被她逼出病来。”
秦柳瑟默默回想,那时候自己也怀疑过一瞬,不过也就一瞬便打消了念头。
所谓虎毒不食子,因着她实在想不到,会有母亲,用自己的孩子来争宠。
自己用苦肉计便罢了,因何要拉着无辜的孩子。
心中这样想,不过在周才人面前,秦柳瑟也没有全然流露出来,只微微笑着试探道,“妹妹既然看到了,为何当初不说出来?”
周才人知道秦昭仪不会轻易相信,摇摇头,“要指证并非易事,我是亲眼所见,但当时也不知李充媛为何抱着安乐公主出来院子里,要不是后头的事情,也不知道她心这么狠。”
没有当场抓住,就不算证据。
周才人说完又道,“更且只我所见,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铁证如山的证据,贸然冲动,可能一点好都讨不着。”
周才人说得确实在理,枪打出头鸟,在没有全然把握的情况下,贸然行动,会把自己置于不利的境地,进退两难,搞不好还会一败涂地。
她当然当时就想打倒李充媛,但更明白自己处境的艰难。
她又不得宠,便是揭发了她,也不会有太多的益处。
这宫里的每个人,心里都是有一把尺子的。
周才人说着,便红着眼眶,直直在秦柳瑟跟前跪下,“妹妹知晓姐姐可能不信,但妹妹今日说的每句话,都是一点不假的。”
秦柳瑟看她跪下,赶紧伸出手想要拦住,道,“莫要行此大礼,我脚上不方便起不来,你快写起来吧,免得折煞了我。”
周才人这才爬起来,又在旁边坐下。
秦柳瑟手指轻点床栏,望了眼外头,又看向周才人,道,“你也知我一向不爱与人争斗,我最烦这些事情了,妹妹今日与我说这些,是为着什么?多的,我也给不了你。”
既然周才人都跪下来,秦柳瑟自然说话也要透彻直接一些,周才人对她投诚,肯定是有所求的。
虽说人之间需要信任,但在后宫这么久,秦柳瑟不会傻到以为别人是见着她的好,就来她这里站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若她今时今日没这般恩宠,此时周才人也不会到她眼前来。
周才人拧着手帕,望向地板,像是在思考什么,又抬眼看向秦柳瑟,道,“我与贤妃娘娘不和,一来是她容不下我们,二来,我也不喜她那种性子。”
“皇上这么多女人,她容不下又有什么用,便是容不下,也不该这样苛责我们。我想着,李贤妃这性子,早有一日会没了这福分。”
虽说现在已经是四妃之一,但当了四妃又如何,并不代表她永远都是。
皇后都是说换就能换的,前一任贤妃,说没了就没了。
最重要的东西,是全凭皇上的喜欢。
周才人觉得李贤妃这性子,容不下人,又没有极度恩宠,总归走不远。
她顿了顿,又真切地看着秦柳瑟道,“姐姐才是明白人,妹妹想跟着姐姐讨日子,便是妹妹没有皇上恩宠,妹妹日子也不会差,不会像李贤妃那样,对下头的人又打又骂,不给活路。”
这话可把秦柳瑟捧得够高了。
觉得她待人和善,所以想往后跟着她讨生活?
亦或是觉得,她以后会比李贤妃走得更高,所以提前来拜山头了?
说不得周才人这话,让秦柳瑟心里短暂地被恭维到了。可要说周才人看得远想得深,又好像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所以秦柳瑟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皇上也最厌恶后宫争宠。且不说未来如何,眼下要紧的,是你得将身子养好,早日有个一儿半女,这日子就不会难过。”
秦柳瑟很理智地在给她出主意,若能像张婕妤一样,肚子争气些,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周才人听这话,听得稍带羞涩,又有些感动。
有肚子她自然也想,宠爱长久不了,孩子才是永远是自己的。
感动,则是因为秦柳瑟与自己无亲无故,却是会嘱咐自己调理好身子努力怀上。
相比之下,那位李贤妃,与自己是面子上亲近的“姐姐”,却从未说过这些话,估计是巴不得自己永远孤寡才叫她顺心。
是以,周才人心里的感动,一点都不假。
秦柳瑟心中未下定论,不好与她有什么承诺,便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将视线挪到周才人腰间,那里挂着一个香囊,她笑着问道。
“妹妹还爱做香囊?这味道清新雅致,还有些提神,好生别致。“
许多后妃都爱佩戴香囊,但多是腻味的浓烈香气,想招蜂引蝶吸引皇帝。
周才人这个香囊,味道清新提神,并不浓烈,别具一格,叫秦柳瑟闻了,都觉得十分醒脑。
周才人将腰间的香囊取下来,说,“这个啊,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到了春日便爱斗香做香囊,在宫里闲着无事,我们毓秀宫的姐妹无事,也寻着由头自己斗香。”
秦柳瑟接过周才人手里的香囊,拿到鼻尖闻了闻,果然是沁人心脾,味道并不浓,但悠然清雅,十分别致。
而且这香囊的绣样也是极好看的,不是尚服局那种绣娘绣制的华丽纹样,而是别有一番巧思,一看就是周才人自己绣的。
周才人垂眸道,“也是我每日太闲了,总得找点事做。”
秦柳瑟想了想道,“皇上惧热,你照着这香草给他绣制几个香囊,送过去叫他对你有些念想也是极好的。”
周才人闻言心中一动,如果说方才秦柳瑟让她调养身子怀孕有客气的成分,那这第二回给她出主意,只能说是真心了。
周才人眼怀感激,像秦柳瑟这样盛宠正浓,又不霸占着皇上宠爱的,这后宫简直快要找不到第二人了。
自己的姿色是比不上她,肯定也不会有这样的恩宠,所以如果能跟着她站队,总归有些好日子。
秦柳瑟闻了片刻,要把香囊还给周才人,周才人按着她的手,“这是妹妹今日出门刚别上身的,若是姐姐不嫌弃,妹妹这个就送给姐姐了,等过几日妹妹制了新的,再给姐姐送来。”
秦柳瑟嘴角勾起,笑道,“那我就谢过妹妹了,每日躺在这里无聊,闻一闻也是舒爽的。”
周才人见秦柳瑟肯收自己的东西,自然高兴,又与她聊了几句,这才由着明月姑姑送出去。
明月姑姑回来,秦柳瑟便让她将子衿喊来。
子衿进来后,秦柳瑟将手里的香囊递给她,“子衿,你看看这里头的香草,可有不对。”
在秦柳瑟身边,这种活子衿也是干习惯了。
她将香囊带子拉开,取了个漆盘走到桌子前坐下,将里头的香草倒出来,用手指拨开。
子衿的医术,不输那些太医院的年青太医,稍稍一看,闻了闻,就发现了不对。
她拍了拍手,没有将香囊带回秦柳瑟身边,只自己走过去,皱着眉头跟秦柳瑟说,”昭仪,这些香草不对,里头混着些避孕的草药,这些药草没有味道,混在里头难以分辨,不懂行的人,一点瞧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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