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夏家虽然是豪富之家,府邸也修得宽敞阔气,门户重重,华美宏丽,但毕竟没有官爵在身,却也不敢逾制。
内院堂屋之中,夏家太太轻轻吹开盖碗上的茶沫,听着家里管事婆子回话。
那婆子说道:“太太,我按您的吩咐,今春各色贵重时鲜花卉,精致礼品,都已送往王爵贵勋各府,各家王妃和太太都问太太好。
宫里夏太监那里也按往年惯例,送礼打点过了,只是早两年小姐想走入宫待选的路子,我们才交好夏太监。
如今太太舍不得让小姐去那地方,我们也用不着夏太监的权柄,这每年打赏礼品,是否还需要耗费?”
夏太太喝了一口香茶,问道:“虽用不到夏太监的权柄,但我们家做皇家的生意,宫里多双眼睛,多条路子,总是没错的。
况且我们没事求着夏太监,他也不敢多收什么,送这份礼便是敬重,不论多少,这等去势之人,最看重这一套,彼此结个善缘。”
管家婆子听了夏太太的话,脸上也很诚服,便不再说话。
……
夏太太又问道:“各家贵人都有什么话说,各自都是个什么形状?”
管事婆子回道:“回太太话,南安老太妃收到礼物,尤其喜欢太太选的两株十八学士山茶。
老太妃说这十八学士很是罕见,她前年入宫朝拜,只在御花园见过几次,外头也是第一次见,她很感谢太太的心意
北静王妃收到礼物,很是客套多礼,特意回赐了礼物,给太太送了两支上等高丽雪参,给小姐送了二匹上等贡缎。
我们送去的各式名贵花卉,她挑选了大半,都送去城郊皇陵别苑,王妃说她妹子在皇陵给甄老太太守孝。
据说这位甄三姑娘从小在宫中长大,最受甄老太妃宠爱,连当今上皇都很看重,她最喜欢时鲜花卉,所以北静王妃才转送过去。”
夏太太微微一愣,问道:“这位甄三姑娘是不是曾赐婚贾家威远伯?”
那管事婆子回道:“正是这位姑娘,因在赐婚节骨眼上,威远伯因父丧,遵守孝道,守孝三年,所以赐婚才被撤回。
不过外头都说,虽这两人亲事没成,但是威远伯很关照甄三姑娘,常会送礼物去皇陵别苑,似乎对她很是在意。”
夏家太太笑道:“这姑娘和威远伯的亲事虽没成,却是实打实和贾家结下渊源,如今小姐正和贾家姻亲薛家议亲,这里面牵着关系。
这种顺水人情可是要做的,我们送的那些珍贵花卉,都是娇贵东西,普通人可是伺候不了。
你挑一个牢靠些的花匠,隔日就去皇陵别苑伺候花草,让这位甄三姑娘满意,消息传开,贾家威远伯多少也承情。”
……
夏太太又问道:“赵王府的礼品送去,王妃有什么说道吗?”
管事婆子回道:“我送礼品过去,并没见到赵王妃,年前王妃就得了重病,虽经太医院御医治疗,却断断续续,一直没大好。
这次是王妃的贴身嬷嬷出来相见,只是说了王妃相谢的话,也就没有其他了。”
夏家太太奇道:“赵王妃年岁双十,正是血气旺盛之龄,一向都是身子康健,怎么无端就得的重病,数月竟不能痊愈?”
管事婆子回道:“我倒是在外头听了传言,听说赵王妃的兄长在金陵为官,虽不是同父哥哥,但从小一起长大,兄妹之情甚笃。
去年初冬,金陵破了卫军大案,赵王妃的哥哥牵扯其中,还被定为要犯,且已死于非命,据说王妃是悲痛过度,才会就此病倒。
赵王府也因此受了牵联,外头都传闻,赵王的不少门生部署都受了牵连。
如今赵王府基本都是闭门谢客,要不是王府和我们夏家有生意,只怕我这次都入不了府送礼。”
夏家太太听了这话,略微想了一想,说道:“你回头准备些上等滋养药材,送到赵王府给王妃使用,也算我们一个意思。
这些年夏家就剩我们孤儿寡母,原本外面没有男人撑着,早就已经败落了。
可这些年不仅没有败掉,反而比以前还富贵几分,归根到底,就是老爷生前结交了这些老人情。
这些年他们都投银子,到我们夏家的生意,虽然赚走不少利是,但是剩下的足够家里嚼用积蓄,已是莫大的福分了。
所以这几家和其他几家贵人,平日一定要礼数周到了,万万不可有一点怠慢,我们母女也就这么点依仗了……。”
……
那婆子又说道:“我送去宁王府的礼物,没见到宁王妃本人,王府嬷嬷出来接待,因王爷和王妃没在府上,她不敢贸然收礼。
今日城东铺子掌柜传话,宁王妃的表弟杜大爷,放在铺子上的五万两股金,急着要抽回,但是两家契约未到期,掌柜请太太做主。”
夏太太神色意外,说道:“杜继宗去年底拿走一笔可观的红利,因他是宁王的姻亲,我们还多给了半成,他怎么舍得把钱抽走?”
管事婆子回道:“东城铺子掌柜也找人打听了究竟,说是杜继宗借王府的名头,在我们家入股赚银子,宁王本不知情。
最近因赵王妃兄长之事,赵王府受到牵连,宁王心中便生了警惕,刚巧知道杜继宗之事,怕他坏了自己名头,才让杜继宗抽回股金。”
夏太太微微冷笑:“他倒是爱惜名声,一点话柄都不愿留,只是这么爱惜羽毛有什么用。
赵王功劳大,能为高,名望又这么响亮,即便因王妃的事受些牵连,也是过去了就好,宁王把自个儿名声鼓捣得再好,又能怎么样。
神京各家勋贵王爵,来银子的路数驳杂,借皇商和民商的路子,投钱生利,洗剥银子,都是市面上的常事,他未免大惊小怪。”
那管事婆子又说道:“前些天太太让预备相看小姐的嫁妆,这几日寻摸的差不多,各色物品都是神京最好的。
再有两日我就能出妥当的嫁妆单子,到时候太太过目了,就能开始置办。”
夏太太一听这话,想到自己那宝贝女儿,便觉得脑瓜子疼。
她一下就有些心不在焉,又吩咐了那管事婆子几句,将她打发出去做事,便出了堂屋,往女儿的闺房而去。
……
夏太太刚走到女儿闺房门口,便听到里面咋咋呼呼的说话声,她听出是女儿贴身丫鬟宝蟾的声音。
却听宝蟾说道:“姑娘,我拿了你的银子,让外院小厮去打听过了,威远侯自断了甄家赐婚的事,并没听说有其他风流纠葛。
如今他丁忧在家,平时都在家读书,从来不去妓院花楼之地,倒是个极规矩的人。
外头都在说,威远伯春末要下场春闱,且他原先就是解元公,这次只要下场,必定就能做进士公。
而且都说他这人学问极好,说不得还能考个状元回来呢。
姑娘,你说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那日我可也是看见的,他生得可真好看,才多大年纪就封了爵位,居然还有本事金榜题名。
这世上的好事竟然都被他占全了。
那天我跟着小姐还真见了稀罕,那贾府的哥儿竟然都是出色的。
不仅那威远伯生得出色,那个什么宝玉,也长得好生俊俏,看着很是温柔喜性,像是个对女人好的……。”
只听那夏小姐有些不屑的说道:“你这小蹄子,又知道什么是俊俏,什么是好看。
那个宝玉虽生的也算俊俏,不过娘气兮兮,也不知道顶不顶用……。
贾琮却是不同的,文能词笔华章,武能立马横刀,他那股子气度风流,那个宝玉骑马都赶不上,他只配做他脚底上的烂泥!”
宝蟾听了心中迷惑,这世上还有生得怎么喜性周正的烂泥……。
门口的夏太太一听女儿嚣张的话语,不禁皱起眉头,自己女儿样貌出众,举止得体,在人前是大家闺秀的好卖相。
可背地里说话行事,却一味尖酸刻薄,霸道凌势,在自己家做大小姐也就罢了,要是做了人家媳妇,只怕要头疼生事的。
夏太太正要进门,却听宝蟾说道:“姑娘,你不会是看上那个贾琮了吧?”
夏姑娘哼了一声,颇为傲气说道:“我就是瞧上他了,又能怎么样,是模样配不上,还是家财配不上!”
宝蟾说道:“姑娘上次去贾府,可是为了和那个薛大公子相看的,怎么能拐到贾琮身上,太太知道必定不依的。”
……
宝蟾正说着话,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声,夏太太脸色不虞的进了闺房,说道:“宝蟾先出去,我们有话要说。”
等到宝蟾出了房间,夏太太一脸不快的说道:“我说那日从贾府回来,问你薛家的亲事,你是支支吾吾,推三阻四。
到现在都没有个准信,原来在贾府看到那贾琮,便三心二意起来,一个女儿家怎么这般荒唐起来,让外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刚才宝蟾说的话,是不是真这么回事,你真的相中了那个贾琮?”
夏姑娘虽然泼辣,但毕竟是个姑娘家,听了母亲这话,一张脸也窘得通红。
但话语却一点不含糊,依旧大胆泼辣:“娘,这事不能怪我,你让我去贾府相看,也是你答应让我去逛贾家府灯,可不是我自己招惹。
再说你是没看到贾琮,只要是个女人,但凡看到他的样子,也不可能选那个薛大傻子!”
夏太太训斥道:“你这张破嘴,说的什么不成体统的话,薛家和我们夏家门当户对,薛大公子也是相貌堂堂,怎么就成大傻子了。
你可不要昏了头,这世上好东西多得是,可一样米养百样人,不能指望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你的。
我们夏家虽说富贵,那是在穷酸贫苦面前有体面,在世家高门面前,夏家这种富贵根本不入人眼。
这几年你满及笄之年,眼界子又高,高不成低不就的,也没个好的着落,如今好不容找到薛家这门亲。
他们家和我夏家都是皇商,又都没官爵伴身,正好是门当户对,更要紧的一桩,薛家有贾家这门亲戚,便是多了旁人没有的凭仗。
那薛大公子生得也是相貌堂堂,薛家夫人性子和蔼,以后必定是个好相与的婆婆。
乖女儿,这样的亲事打着灯笼都难找,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你可不要晕了头,看上哪个贾琮就不知东南西北。”
夏姑娘说道:娘,不是我无理取闹,当日薛蟠进来敬酒,他看我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他那份下流色胚样儿,必定是日常逛窑子养出来的,让人看了忒恶心了,我便嫁不出去,也不嫁这色胚大傻子!”
夏太太皱眉说道:“世家大户的爷们,即便有点好色,也不算什么大事,成了亲也就收敛了,世人都打这样过来的,这也不算事情。”
夏姑娘依旧不死心,说道:“娘,你既说薛家这么样的好,贾家岂不是更好。
可不是女儿无理取闹,但凡看过贾琮的样子,瞎子都看得出,他比薛蟠好了十万八千里,干嘛好的不选,选个歪瓜裂枣的来。”
夏太太有些无奈的说道:“我说你这个丫头,你即便看上贾家那个少爷,也就罢了,却偏偏看上这位。
且不说贾家是国公门第,我们夏家般配不起。
但说这贾琮更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这么大名气,不仅封了爵位,还有正经官身,连亲事都走宫里赐婚的路子。
他身上牌面太大,位份贵重,将来即便娶个公主郡主,都不是什么难事,他凭什么看上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儿。
你既不喜欢薛大公子,这事就先缓缓,娘帮你相看其他顺眼的人家,至于贾琮那就是没影的事,你这等妄想痴心,不过自寻烦恼。”
夏太太见自己女儿脸色发白,心中叹息,自己女儿她最清楚,因夏家富贵,又只有这一个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女儿从小便是个倔强要强的性子,但凡让她惦记上的东西,即便哭闹耍赖,哀求软磨,必定也要弄上手,才肯罢休。
只是小女孩之时,这般撒娇胡闹,并无伤大雅,但如今婚姻大事也这般胡闹,成何体统。
况且贾琮位份贵重,对夏家就是高不可攀,女儿这般痴心妄想,也不过是一场空,只能把话说狠了,才能让他死了这条心。
夏太太见女儿脸色难看,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也不去劝解,只等她一个人想清楚了,想得破了,这事才能放下。
……
夏太太走出房间,见丫鬟宝蟾缩头缩脑站在门口,不知道刚才有没有偷听。
想到女儿的糊涂心事,夏太太没好气的说道:“你好好伺候小姐,不许说那些有的没的话招惹她,让我知道仔细你的皮!”
宝蟾听了吓一跳,一脸小心的答应。
夏太太走出没多远,就听到女儿闺房里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夏太太脸上微微抽搐一下,叹了口气,只能当没听见。
夏太太一边走着,一边想如何应付薛家太太,夏家应邀上门相看亲事,行或不行都要有个交代。
如果就此无声无息,不仅礼数上说不过去,还生生得罪了薛家,得罪了薛家也就得罪了贾家,好事变祸事,未免太不值当。
夏太太心中来回思量,也管不得女儿发脾气拆屋子。
她毕竟是皇商之妇,丈夫死后独力支撑家业,最善利益往来,人情筹谋,只是想了一会儿,心中便有了主意。
那日母女二人到薛家相看,陪同的贾家太太是个和蔼之人,对自己女儿似乎也看得顺眼,况且她和薛家太太是姊妹,说话不用忌讳。
不如自己携礼登门,将这番曲折之意相告知于她,央求贾家太太委婉转告于她妹子,之后再备份礼物给薛家太太致意。
如此,薛家也不太伤体面,夏家也好自处,又承贾家太太的人情,相互可以热络,以后在神京也算多一条人脉……。
……
夏姑娘闺房之中,宝蟾正在清扫满地砸碎的花瓶茶碟。
这事她也做习惯了,小姐只要心里不自在,这屋子里能拿得动,砸得了,都会被小姐弄一遍,反正夏家富贵,不在乎这几个铜板钱。
宝蟾自从跟着夏姑娘,她不敢学夏姑娘的霸道凌厉,却把她刁钻心思学了十足,一贯好在自己姑娘面前卖乖讨巧。
“姑娘也不要生气,太太也是为姑娘打算,太太话也是有理的,贾家少爷看上也就罢了,只那位排场脸面太大,有些不好着落的。”
“姑娘不去再想这人就是,免得苦到自己,以姑娘的人品相貌,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
“即便姑娘中意贾家的门第,这样的机缘,满神京也不止他这一人,何必只让他一人得意……。”
夏姑娘砸了满屋子东西,正歪在床上生闷气,听到宝蟾随口讨好的话语,突然触动了心思,一双凤眼娇媚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