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三人按照那个中年人的指点自然扑了空,待打听到赵家真实位置哪里还有人。询问周围住户,却被告知除了一位锦衣卫的百户住在林济州,赵家已经没人了,三人只好另做打算。没法子,据他们他们所知,要想登上林济州,需要官府或者内官监白牌。可是他们此行要隐藏身份,非到万不得已,不能亮明身份,甚至拿出驾贴。
“莫让俺再遇到那个老匹夫。”石文义骂骂咧咧的坐了下来。
“老石,没必要。”白石笑着劝解一句“想来是咱们的口音吓到人家了。”
“口音?”石文义和张采一愣,想了想“这帮子鸟人倒是警醒。”相比张采,石文义已经很久没有查过案子了,虽然大概的注意事项没有忘,可是两年的时间消磨,他的警惕性真的差了很多。
“没关系。”白石依旧云淡风轻道“我们这一趟也算歪打正着,若非如此,哪晓得那夜的事情。”
石文义挠挠头“二档头讲的永远都对。”
张采笑骂一句。
那个中年人将他们指去的胡同第四家,原本并不住在那里,而是住在城内西大街附近。闰四月初一过匪那夜,他家对面的刘朝奉家就被抢了,还是两次。其中一次,那些强盗出来后,是从他家墙外过得。
因为兵荒马乱的,谁也不敢乱动,所以自然没人看见那些人的脸,讲的什么也早就忘了。可是因为这家人常年在外跑买卖,听出那些人的口音是京师的。
京师强盗来到真定抢东西,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路途遥远,人生地不熟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印证了白石之前的猜测,有本地人参与其中。
“南墙根那段城墙塌的太是时候了。”张采这些年跟着白石参与过不少案件,久病成医,也能看出一些门道。
“是啊。”石文义不明所以的抱怨一句“就跟约好了一样。”
白氏四下瞅了瞅“咱们去南城那边看看,听说那是全城精华所在,顺便吃点东西。”
石文义和张采自然不会拒绝,众人跟着白石无聊的走在真定城傍晚雨后的路上。此刻不少铺面已经打烊,拐角处一家铺面同样正在上门板,招牌上赫然写着‘乾隆当’三个字。
乾隆当,南京也有。初时白石还因为这个名字大惊小怪了一番,待后来发现是他露怯了。不过很快,白石就发现这家当铺的不同之处,只从事金银钱财的存储和贷款业务,颇有一些银行的模样。白石不知道这是不是新生事物,毕竟他一直以为这年头银票早就有了。可来了之后才懂,分辨一文钱的真假是一个专业的活,普通人根本无法胜任。至于银票,影子都没有,宝钞倒是有,可是南方人早就不要了,而那家乾隆当据说总号就在真定。
三人并没有在乾隆当门前停留,依旧缓缓向着南门方向走。不多时来到一家酒肆外,走了进去。
“俺听人讲,甄瘸子就在度假村买了两间商铺,这不,前个买卖一开,发财了。”
“严童生今年才十四,这不得了大宗师点为案首,听人讲这科也要做充场儒士赴京应考。说不得,又是一个郑解元。”
“孙逊啊,可惜了,为人不错,要不是被那帮强盗拖累,日后咋也该能入阁!”
“到底是郑家,一个没生孩子的孙媳妇,给足了脸面,那排场,大的惊人。沙板你们猜咋的?是黄花梨的,六寸厚的。这东西,可着真定府找,都不一定有。”
“当时于王八拔腿就跑,他儿子一个劲在喊,丢死人了。不过他儿子真是带种,两把刀耍的上下翻飞。”
“老梅在京城发达了,依然还是开勾栏。还叫媚香楼,不过里边的天南地北多了去了,听人讲还有骚鞑子……”
“俺也听着了,那动静,俺还以为地震了呢,没一会就听人喊城墙让洪水泡塌了。草他娘的,这城墙前两年才修的。”
从古至今,酒馆饭店都是收集消息的好地方。三个人点了酒肉,也不吭声,只是竖着耳朵听,已经得到了不少不知真假的消息。
白石最关注的自然是那个绘声绘色描述城墙垮塌情节的人。地震?一座建筑垮塌确实会带来周围的震动,可是这个人刚刚讲的是先地震再听到有人喊垮塌。真定府城城墙高三丈,什么样的豆腐渣工程可以让土城墙短时间就塌陷,还能引起相当范围的震动?
当然,当时下着雨,普通人没事也不会刻意留意城墙,没准就是垮塌后那些三合土带来的震动。可要不是呢?是不是意味着城墙垮塌是人为的?要做到这样的效果,普通火药只怕是做不到。当然也不一定需要炸药,如同当年椿树街还有卫仓爆炸一般,只需要在合适的地方,堆积合适的物品同样能够做到。
可当时是赵碧惠,杨儒,这次难道又是穿越者所为?谁?崇恩庆?那么顺天府解元郑直在里边又是什么角色?竟然敢带着人去解救被围困的卫所军士?听意思,手底下的都还是卫所舍余,倒是小瞧了那个小家伙。史臻享那个王八蛋真的是死在了郑虎手里?
吃过晚饭,三人继续向城南走去。待来到城墙正在修缮的毁坏区域后,白石特意留意了城墙距离地面半米的地方,用什么东西覆盖住了。伸手摸了摸,是水泥。
“城墙是当时叶巡按在世时,召集城内士绅捐纳修缮的。”石文义虽然不是本地人,可是善于交际,第二日中午,就找到了白石感兴趣的东西“主要是两家出的银子,一家姓祝,当家的是个南京监生叫江侃,另一家是俺们的老朋友,那位顺天府的解元。”
“那位庆字号的崇东主没有捐银子?”白石有些意外,事情似乎和他想得不一样啊。
“不清楚。”白石摇摇头“反正俺打听的,那段日子没人在城里见过这位崇东主,许是早就逃出去了。”
“水泥的事情呢?”白石没有纠缠。
“打听出来了,是家叫大盛魁的商号卖的,背后的东家就是祝家。”石文义立刻回答。
“有没有人在过匪那夜见过郑解元和这位江监生出门?”白石追问。
“这没打听到。”白石摇摇头“当夜乱的很,四处都是贼,普通人躲在家里还来不及,哪敢出去乱跑。”
白石不置可否,在手账上写下了江侃和郑直的名字“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哦。”石文义想了想,笑道“俺听到个笑话,二档头听听。就是叶巡按当初不晓得用了啥法子,惹得郑解元和这位江监生互相认下了一万两千两银子的捐纳。”
“这么老多。”张采吓了一跳“瞧不出这位郑解元腰杆子这么硬。”
白石愈发怀疑是郑直黑吃黑弄死了史臻享,毕竟也只有那个莽夫才能够抢到这么多的银子。至于郑直,乃至郑家,他当初在京师的时候就暗中调查过,几千两银子都是捉襟见肘的,遑论一万两千两。
“哪啊”石文义揭破谜底“这位郑解元完全的就是在和江监生斗气。为了凑银子,把家里的家具,摆设,反正能换银子的都拿出来卖了,甚至连祖传的宝贝都抵押给了乾隆当,这才凑了一万两千两。偏偏送银子的时候,两家还在巡按察院门口遇到了。两边下人争道,结果银子撒了一地。”
“等等。”白石一愣“乾隆当没有被抢?”据他所知当夜全城的当铺都被抢了。
“一样遭贼了。”石文义又给了对方一个意外的答复“这银子同样是乾隆当东拼西凑借的。俺也不懂,听人讲,这叫虎倒架不散。”
白石点点头认可了对方的答复。卖家具?难道是杨儒或者史臻享教给郑直的现代行为艺术?突然他又开口问“这一万两千两,不,应该是两万四千两,是不是就是巡按察院被抢走的三万两捐纳银子里的?”
正喝水的石文义还有咧着嘴笑的张采一愣“俺这就去打听。”倘若是,那么撒银子的事就真的不那么好笑了。
“顺便打听一下,真定府有没有做鞭炮就是炮仗特别好的铺子。”白石没有阻拦,而是开始不停的琢磨起来“还有,这位江监生的底细也要打听清楚,实在不行走急递铺,去南京让老牛他们查一下。”
石文义和张采齐声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白石则一边看手账一边查漏补缺。这件案子现在给他的感觉不真实,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疑案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告破了?是不是太简单?还是有不为人知的坑等着他。
白石对一切的判断,都是没有证据的猜测。可有些东西,就是一层窗户纸,不点不透。
白石的猜测前提是,他比旁人更了解郑直几个不为人知的消息。比如对方和杨儒、史臻享的关系;比如郑直买通南镇抚司用王钟兄弟代替郑虤;比如刘阁老和焦侍郎死的不明白的孙子与郑直的恩怨。
再配合白石现代人开阔的视野,跳跃的逻辑,大胆的假设,很多困扰办案人员的误区就可以避免,纷繁的线索就能理清。
可是聪明人遇事就爱多想,白石本来就心存忌惮,如今更加谨慎起来。郑家是皇后姻亲,破了案子,若是真的和郑家有关,他有什么好处?
在他眼里,郑直乃至郑家最多趁火打劫甚至有可能只是沾沾边收脏,再多应该是不敢的。毕竟刺杀钦差,就相当于造反。郑直有大好前途,疯子,神经病才会这么做。
不得不讲,老眼光看新问题,会出现偏差的。白石对郑直的印象依旧停留在了两年前他离京前,那个委曲求全,谨小慎微的解元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他得知刘阁老和焦侍郎的孙子都死于非命的消息时,已经是到达南京的半年后了。就这还不晓得是经过多少人加工后的第几手消息,更加无法将郑直与此事联系到一起。
之后的一旬,白石带着手下的一众番子开始对闰四月真定城内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调查起来。慢慢的,大盛魁更准确的是江侃这个人成为了白石重点关注对象。
“原本城北的土地都是庆字号的,为此人家一口气扔了数千两迁坟,还在城外修化人场,漏泽园。可是不晓得咋回事,最后就落在了大盛魁的手里。那位崇东主只好从去年九月开始在全府东奔西跑,每个县都设了货栈做货运买卖。”石文义今个儿又将今个儿打听来的消息讲给白石“不过人家脑子活,这不,年初就选中了廉台堡,设了药市和皮货市场,还有度假村。听人讲,那个度假村是目下方圆百里,最得意的去处。有个叫甄二郎的,原本做杂货铺的不入流小东主,就是孤注一掷,借了银子一口气买了四间度假村的铺面,发了家。媳妇也贤惠,不但怀了身子,还给他纳了妾。”
“瞧把义哥馋的。”张采揶揄一句。
石文义却豪爽的笑了起来“才几个月就有了数千两的产业,家里媳妇听人讲那叫一个水灵,俺确实眼馋了。”
白石平时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不在意,更何况他此刻正在揣测案情。
张采自然熟悉对方的习惯,示意石文义噤声。
“关于那个江监生的,还有没有什么发现?”良久之后,白石开口。
“真定这里就这么多了。不过俺听人讲,江监生在藁城也有不少产业。”石文义摇摇头“还是藁城同善会的会首。”
“同善会做什么的?”白石好奇的追问。
“不晓得。”石文义有一说一“俺明个就去,坐船也就一个多时辰就到藁城县城了,回来若是有空俺再去那个廉台渡瞅瞅。”
白石点点头“若是可以,顺便瞅瞅耀庆,毕竟是师徒,别生分了。”
石文义点点头,原本他打算私下去的。如今既然白石主动提出来,他当然乐意。
待石文义和张采出去后,白石继续梳理案情。
从目前掌握的线索分析,江侃与目前发生在真定府境内的一系列事件都有若隐若现的联系。只是缺乏一条线,将他连接起来。比如何记爆竹工坊,那的火药按照字面上的理解,完全可以称为颗粒化炸药。
这究竟是蝴蝶效应?还是有穿越者直接干预?亦或者本来这东西就是我们中国人发明的?
白石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都是秘密调查的。因此,直到现在,也没有直接询问过何记爆竹工坊的掌柜。以至于很多问题都只能靠猜,不过这已经够了。
白石已经初步有了脱身的法子,江侃,一个有很多钱的色鬼,一个退休京官的上门女婿,一个平时嚣张的流氓。很合适做下这种惊天大案。哼!不管是不是对方做的,白石都会证明就是江侃做的。他相信,所有人都会满意这个结果的。
接下来的重点就是要把这个人钉死,把案子做成铁案。同时也要想法子告诉姓郑的,小爷在帮你,帮你们家。
据他所知,弘治帝没几年就该蹬腿了,之后虽然太子不待见张家,可张家最多收敛,却没有吃亏。更何况之后十几年后宫依旧是如今的皇后当家,他进了宫,哪怕有刘瑾,也需要广结善缘。
至于真相?真相不重要。郑家参与也好,没有参与也罢,只要沾了边,就得搭他人情。不过也要小心人家杀人灭口,这也是白石让石文义和赵耀庆拉关系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