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304章 苍天饶过谁(十八)
    第二日一大早,石文义带着两个番子易服出了府城,在南关码头坐船直奔藁城县城。途经廉台渡的时候,被这里繁忙的码头景象吓了一跳“这咋瞅着比府城那边的码头还热闹?”

    “没法子。”船东一边拿出从庆字号买的烟叶填入烟锅,一边道“人家有本事,把方圆几百里的买卖人都吸引过来了。俺听人讲,前一阵还有一批南方的豪商一口气带来了几十船的货,买了几十间铺面呢。”

    “这么老多。”石文义放眼望去,确实感觉有些眼晕。只见码头附近,云帆遮天蔽日,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艘船。好奇的指着渐渐被抛在船儿的岔口问“那是哪?”

    “回水堤。”船东瞅了眼“一直进去就是廉台堡。”

    “俺咋瞅着两边都是房子,这能泄洪?”石文义有些不确定的追问。

    “咋不能?”船东得意道“四月的时候发洪水,往年,就是藁城县城都要遭殃。今年却不一样,上游来的洪水,这条回水堤就拦住了大半,剩下的虽然也淹了半人高,可是比往年好太多了,还是俺们县同善会仁义。”

    “同善会?”石文义好奇追问“这是啥会,这么大本事?”

    “就是修桥补路得。”船东见识有限,笨嘴拙舌“俺们县里有头有脸的老爷都在里边。对了,俺们县的神童,郑解元也在里边。原本这个会首该是人家的。”讲到这不讲了。

    “讲啊。”石文义无语,就要掏银子。

    “不不。”船东摆摆手“俺不是这意思,就是觉得不好。俺讲出来,做人就实在不地道。客官若想晓得,可以下船后问问旁人,这在俺们藁城都晓得。”

    面对神秘兮兮的船东,石文义无可奈何。只好下船之后,就近来到了饭肆,借着吃饭打听详情。

    “就差一个人,关键俺们解元要脸,没有选自个。若不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城外渡口饭肆里同样三教九流,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

    “确实是尚未可知。”可立刻有人开口“不过俺听人讲,江会首当时也是听错了。你们想啊,他一个南人,听不懂官话,这有啥稀奇的。”

    “住口。”立刻有人反驳“俺们官话和南京官话一模一样,谁听不懂?自个选就选了。做得好,俺们自然夸,可也没必要文过饰非。”

    “啥啥非啊,俺就晓得人家江会首可是给足了解元公面子,那回水堤都修到廉台堡门口了……”

    “住口……”

    石文义无语,却大概晓得了内情,这同善会竟然是不收任何好处,专门做善事的行会。看来藁城真是民风淳朴,谁对他们好,都记在心里。哪怕对方是外乡人,心中不由对藁城人心生好感。

    之后一上午的走访,也验证了他之前听到的。哪怕乡土观念再厚重的人提到江监生也最多是抱怨一句“江监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排场太过奢靡。”

    二档头会不会错了?

    却不曾留意到,他从城外码头的饭肆出来后,已经有人跟着了。

    “甄东主,这是又去哪发财了?”石文义结束了多半日的走访,返回城外渡口刚刚上船,就瞅见船东对着他吆喝。不用回头也晓得是和身后的乘客打招呼。

    “不敢不敢。”甄二郎拱手道“俺来请李婆婆定个日子。”

    李婆婆是整个藁城最有名的接生婆,经她手生出来的孩子全都活蹦乱跳的。因此县里但凡有点体面的人家都会提前预订,甄二郎如今有了底气,自然也要提前准备。

    “那可恭喜了。”船东讲了句吉祥话“李婆婆的手,摸出来的可都是男丁。”

    “同喜同喜。”甄二郎矜持的回礼,坐到了空位,甄娘子为他选的跟班兼护卫柱子也坐了下来。

    “听口音,这位朝奉是京师人?”对面的精壮汉子似乎闲来无事,搭讪。

    “哪里。”甄二郎笑道“俺是河南人,之前跟着长辈走南闯北,口音早就串了。”

    “哦?河南的?”对面刚刚还一口京腔的汉子立刻用河南口音“老乡哪处哩?”

    “安阳。”甄二郎不动声色用河南方言道“你呢也是河南哩?”

    “俺是汤阴哩。”汉子大喜,立刻凑过来想要和甄二郎细谈。却被对方身旁的壮汉拦住“这位朝奉,开船了。”

    汉子尴尬的笑笑,坐了回去。而甄二郎身旁的柱子也坐了下来。

    甄二郎自然晓得言多必失,一副无可奈何,受制于人的模样苦笑。

    对面那汉子却似乎谈性大发,干脆隔着过道与甄二郎聊了起来。甄二郎无可奈何,穷于应付。好在他在安阳虽然生活时日不长,却因为走街串巷,对当地了解颇深。只是他也不是全知,眼瞅着就要招架不住,廉台渡到了。

    石文义与甄二郎挥手道别以后,下了船,立刻对跟过来的番子道“查查这个甄二郎的底细。”

    甄二郎没有在廉台渡下船,而是要去廉台村。那里据人讲都是军户才能住,甄二郎一个河南人凭啥?

    番子立刻领命而去,石文义则带着另一个番子朝着药市走去。刚刚走出码头,已经有一群人围了过来。石文义和番子有些紧张,好在这些人已经开口“老板,住宿不?”

    “老板,本店环境舒适,还有全天热水……”锅里烧的。

    “老爷,俺们这不止有热水,还有小唱,都是水灵的大姑娘……”卖解的。

    “东主,小店就在河道边上,一开窗户就是十里荷花……”

    石文义无语“不用,不用,俺去药市……”

    石文义和身后的番子好不容易冲出人群,没有几步,又冒出一群人。这次他有了经验,依旧重复道“不用,不用,俺们去药市……”

    “老板,药市俺熟,俺和福德堂的掌柜熟,可以打折。坐俺的驴车,又快又稳,还便宜……”

    不等他讲完,旁边立刻有人插话,内容也大同小异,周围也是一片吆喝声。

    石文义无语,再次带着番子,拔腿就跑。

    这啥世道?刚刚还觉得藁城民风淳朴,咋还没出县界,一个个的就恨不得把他当牲口宰了。

    二人腿脚好,发足狂奔,不多时就来到了车进车出,人来人往的一片建筑外。瞅了眼大门上的招牌还有鱼幡,确认这就是闻名已久的药市,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石文义并没有着急走进市场,而是看着市场外坐着的一群老叟老妪。这些人面前都摆着一个竹筐,里边装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石文义好奇的凑了过去。

    “俺这是湖广的人参,药效比野山参还有辽东参还好。”老叟瞅见石文义,立刻拿出一个硕大的成了人型的山参炫耀。

    石文义疑惑的问“湖广还有人参?”他对药材不懂行,之前只听过辽东和太行山上有,却不想湖广也有,还长这么好。据他所知,这人参越是成型的越值银子。

    “咋没有。”老叟不满道“俺这可是好东西,都成型了,全须全尾的,你瞧……”讲完指给对方看。

    石文义瞅了眼周围的几个老者竹筐,大都如此。心中狐疑,京师一支这样的人参总得几百两银子,在这就这么随意晾在竹筐里“多少银子?”

    “一口价,十两。”老叟一听顿时有了精神“俺这人参能活死人肉白骨……”

    “住口!”不等老叟讲完,冒出来几个穿着红胖袄的中年人“贺老六,你又来了。去去去,把你的萝卜拿走……”也不理会石文义等人,又去驱赶其他人。

    石文义一听,差点想打人。

    那贺老六也不反驳,哼着小曲,提着竹筐又跑到对面继续蹲着抽烟锅,俨然愿者上钩的模样。

    石文义深知药材水太深,简单在时市场转了转,就又来到了皮货市场,这里同样让他耳目一新。

    “辽东野人皮……”

    “福建狐狸皮……”

    “陕西大象皮……”

    “广东熊皮……”

    石文义听的都感觉他在京师白活了,这明摆着都是猪皮之类的廉价皮革冒充的,却在市场外大行其道。

    相比药市,这里同样有穿着红胖袄的人,不过人家也不驱赶这些人,只是拿着一块牌子在周围晃悠。牌子上写着“市外有风险购买需谨慎”。

    看来市场是晓得这些人的勾当,却并不驱赶,以至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石文义不懂,幕后指使者郑直也是懵懵懂懂,这自然是始作俑者江侃的主意。在他看来,藁城皮货市场,药市,后边的瓷市,乃至马市都是刚刚建立的,根本没有影响力。此刻它们要的是扩大影响,至于其他的,日后慢慢整改就好。

    当然为了谨防一块臭肉坏了一锅汤,乃至砸了招牌,各个市场内部都逼着商家签了保证书。保证不制假售假,否则就要赔银子,然后被赶出市场。谁不信邪,可以试试。

    这天下,不信邪的人自然有的是。哪怕订立了如此严苛的契书,郑直也不放心,为此前一阵还故意找了几个托,来了一次杀鸡儆猴的戏码。

    不过这市场里却也真有好东西,各地虎豹豺狼的皮都能看到,虽然质量参差不齐,却绝对都是货真价实。比如他就看到一张精美的熊皮,整张皮子几乎完整无缺,看不出一处破损,奈何是郑家送来保养的。

    眼瞅着日头西沉,石文义才带着同样晕头转向的番子一同出了皮市。正想着去码头汇合另外一个番子回府城,却闻到了浓郁的烤肉香味。

    “走瞅瞅去。”石文义拍拍茄袋,带着同伴顺着香味走了过去。不多时就来到了另外一片沿着主路两边修缮的屋舍。瞅了眼路的尽头,鱼形招旗上赫然写着‘承德避暑山庄’。

    这香味就是屋舍第一间飘出来的,二人一进门,就看到了才分别不久的甄二郎。

    甄二郎也是微微一愣,立刻笑容可掬的迎了过来“老乡,来了?来来来,这顿俺请。”

    有老乡招待,石文义这顿饭吃的是相当舒心。临走特意塞给甄二郎五两银子。他也是讲究人,咋能让人家真的请。甚至这会钞数额,远超这顿饭钱,也丝毫不心疼。

    甄二郎哪里肯要,一番推辞之后,才勉为其难的收下,却非塞给对方两坛新酿的果酒。

    石文义二人也不是吃独食的,在码头会合了早就打听消息回来的番子,扔给对方一荷叶烤肉,上了船。

    “林济州没有官府或者内官监白牌不让上去,俺塞银子,那帮杀才也不答应。没法子,就回来了。”石文义笑着将另外几荷叶烤肉放到了桌上“这味真的不赖。”

    白石无语。

    张采像看傻子一般看着石文义“五两银子?”

    “就这还是俺硬塞给人家的,人家都不要。”石文义也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却想不出,亦或者不愿意深想。甚至忽略了打听甄二郎底细的番子带回来的消息。

    “如此看来,这个江侃是真的不简单。”白石抢先开口,算是揭过此事,张采识相的闭嘴。按石文义讲的,他吃的那些满打满算也要不了二两银子。

    “大奸似忠。”石文义赶紧接过话,对也好错也好,这银子他花的舒坦就行了,活该人家发财。

    就在此时,外边的番子进来,送来了关于江侃的脚色。按理讲南京距离真定两千一百五十里,一来一回,就是四千三百里。急递铺一日脚程三百里,如今不过十四日竟然打了一个来回。这是一点没耽误,难不成南京那边对此人早有提防?

    相比旁人,东厂有一项刑部,都察院,乃至京师锦衣卫都缺少的便利。南京锦衣卫可以对京师锦衣卫的札付不予理会,却不敢对东厂的下帖有任何怠慢。因为东厂建立的使命就是为了监视锦衣卫,旁的衙署奈何不得南京锦衣卫管事佥事牛客忠,最多就是咒骂一句。东厂则不然,就是抓了牛克忠,南京锦衣卫也不敢吭声。

    白石接过南京锦衣卫的牒文,打开后,旁的不提,单单看到江侃娘子祝氏乃是皇后姻亲,就感到了头疼。果然有坑。继而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郑家也是皇后姻亲,那么他们之前在众人面前的种种不合是什么意思?双簧?

    水太深了,要不再找找,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城里没有,那么下边州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