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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过河(十九)
    三月十七日,一早郑直从曹家回到家,就准备去羊肉胡同,不曾想半月未见的郑墨已经等着了。

    “俺用了一旬的工夫盯着他,发现他每日都会在巳时三刻发病。”郑墨一边抽烟一边讲“在这之前,总还算认得饶。叶家主母该是也晓得,故尔每日都会让看门的老仆在此之前带着在胡同里转转,听人讲对他有好处。俺昨日就雇了两个无赖将那个门子引开,原本打算将那位叶公子掳走,不曾想恰好集贤街上有人讲了句,巳时三刻。那位叶公子听到这就发了病,一边嚷嚷一边跑了。冲到象宝坑那,人就一头栽下去了。”

    郑直点点头“有字吗?”

    “侄子字灼之。”郑墨收敛心神“家父取得。”

    “熟灼之,明其兆。”郑直看的书不多,记住的更少。可对《周礼·卜师》还是记忆犹新,无他,算命必备“明日你叔父他们启程后,来找俺。”

    赵耀庆眼见着无法预支银子,竟然故意挑了这么一个日子离京,来恶心他。明日就是奉殿唱名,眼瞅着就是不想看他好。

    “侄儿预祝叔父六元及第。”郑墨收拾心情,赶忙讲了句吉祥话。

    “跟着俺,不必讲这些。”郑直拿出烟,郑墨赶紧给他点上“俺这人不是好人,处久了墨哥就晓得了。可是跟着俺的,谁也没背亏待。当然,不想跟着,也行,讲出来,好聚好散。若是背后下黑手,俺也不会手软。”

    “侄儿想的就是跟着叔父,绝无二心。”郑墨赶紧表忠心。

    “俺不在乎墨哥咋讲的,俺要看墨哥咋做。”郑直吐出一口烟气“墨哥跟俺就一次机会。”

    打发走郑墨,郑直坐车来到了羊肉胡同。前个儿听了施懋讲的直隶境内的惨况,他承认怕了。不是怕旁的,而是怕报应。真定府城一场大水,老爷都拿雷劈他,还让他住了两回诏狱,可见多么怒人怨。而三不牙行倒账,孔方兄弟会会票倒账,破家何止万千。虽然这并不是郑直想要的结果,甚至他都没有预料到会如此严重,可他终究于心难安。

    “咱们有句老话,财不露白。”边璋听了郑直的担心还有想法,有认同的,也有反对的“积阴德这没错,可是大张旗鼓则没有必要。俺们的目的是救更多的人,只要目的达到不就成了,何必去在意用什么名目。”

    郑直想了想“师兄讲的对,是俺邯郸学步了。”他想到的办法,就是以类似藁城同善会的名目来召集一帮人,再借着他们的名义拿出银子给各地捐衣捐物,可显然边璋想的更多。

    “俺们是师兄弟,何必如此。”边璋无可奈何“俺这一阵也在想城外的事,可想的再多也就是在县里施粥。若论魄力,俺是不成的。”

    “二位是在表功?”一旁的冯铎少有的揶揄“俺就想着躲在城里,哪都不去,根本就没想着这些。”

    郑直和边璋二人哭笑不得,不过气氛也活跃了起来。奈何这法子真的不是张嘴就来。众人合计了一上午也没有头绪。吃完饭,郑直辞别二人,出了羊肉胡同,并没有按照之前的筹划去看叶大娘子,而是直奔刑部大牢。思来想去,唯有江侃能够有本事做这些。

    一个多月不见,江侃胖了些,他的解释是“心中无事地宽。”顿了顿“恭喜了,郑状元。”

    “寒碜俺是吧?”郑直并不意外,毕竟有孙汉这个大漏斗“放心吧,俺又找到了新得证据。”

    “哦?”江侃很有兴趣。

    “那个女人可能不是死在你家的。”郑直低声讲“是验尸的仵作讲的,不过人跑了,俺在找。”

    江侃不置可否。

    “你咋了?”郑直赶忙追问。两个人一起做了那么多怪事,早就熟识。也因此,他才不愿意与江侃过多见面。

    “除了这件案子,可能我还牵扯别的案子。”江侃斟酌之后,低声道“去年年底,东厂一个千户来问我关于真定的事,我没搭理他。原本以为那厮会穷追不舍,却不想之后再没有来过。”

    郑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姓白?”他收到消息,东厂久负盛名的刑名老手白石白千户从南京入京了。奈何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有人见过对方。

    “不是。”江侃摇摇头“姓石。”

    郑直瞬间想到了石文义“身高五尺二寸左右,一只眼大一只眼,河南口音……”

    “看起来很壮,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款的。”江侃接话。

    “那就没错了。”郑直低声道“年初死了,被一个叫马蜂的宰了。”

    “难怪。”江侃一听,兴奋的笑了起来“肏,这几个月我吃不好睡不好,就怕……原来是死了。呵呵呵!”笑过之后突然正色道“快点,有什么赶紧问。”

    “问啥?”郑直莫名其妙。

    “你子总是临时抱佛脚。”江侃撇撇嘴“我还不知道你,一定遇到了难题。”

    “屁。”郑直一副无赖模样“俺就是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如今啥状况,怕你想不开。”

    “真的?”江侃狐疑的问。

    郑直也不搭话,站起身就走。对方的话已经表明了态度,他若是顺杆爬,这个王八一定会多想,因此郑直改了主意。

    出了刑部大牢,郑直有些茫然,他实在想不出还能去哪。走过路口,突然瞅见有人在卖烧纸,愣了片刻,拍拍脑袋,上了车。

    马车很快来到明时坊牛角湾,郑直走进胡同,远远的就看到邻四户挂着白幡。再瞅瞅第六户,看来最近这里的租金要降些。第六户死完,第四户,也不晓得过几日附近会不会又有住户想不开。

    叶家门口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老叟在发愣。郑直走进去,对方甚至都没有反应。想来就是这老叟弄丢的叶佥事,真可怜。

    走进屏门来到前院,几个下人绑着孝带却有有笑,看到郑直赶忙收敛。郑直也不在意,直接进了垂花门,绕过木影壁,远远的就看到叶大娘子和叶娘子跪在灵位旁发愣。啧啧,又是两个俏寡妇。

    “您是?”正着,一位身穿六百武职服色的少年迎了过来。

    “在下郑行俭。”郑直拱拱手。

    “原来是郑……会员,在下叶凤鸣。”少年赶紧与郑直互相见礼,然后请郑直进了灵堂。他早就忘了几年前见过对方,甚至他爹的墓志铭都是郑直誊写的。

    叶大娘子瘫软在叶娘子怀里,郑直走进来,并没有引起她的反应。

    “伯母,郑会员来了。”叶凤鸣赶忙招呼。

    叶娘子一边打量郑直一边也轻摇叶大娘子。

    良久之后,叶大娘子才有了反应,看到郑直,想要起身,却因为跪的久了站不起来。

    “不必了。”郑直摆摆手“俺来上炷香。”着接过叶凤鸣递过来的焚香行礼。

    叶大娘子不愿意失礼,固执的起身,待郑直行礼之后,邀请对方到稍间歇息。郑直没有拒绝,走了进去。灵堂不能离开人,叶娘子没有跟着。

    待郑直走进稍间之后,叶大娘子也跟了进来,准备讲几句客气话答谢,顺便谈谈叶凤仪和郑家十三姐的亲事。她早就料到了这一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以至于没来得及退亲,又要害了一位好姑娘。

    郑直见没有人跟进来,低声道“娘子如今孤身一人,若是不嫌弃,跟着俺吧。”他之所以让郑墨下手,就是为了叶大娘子。当然,原本他不是这么打算的,反正不会这么肆无忌惮提出。可每每想到,就算不成,大不了重来一次,他就啥都不怕了。也因此,他对于沈麟的死,更没有感觉,毕竟对方不得还能死而复生。

    叶大娘子不想对方竟然口出这种荒唐之言,顿时气的浑身发抖。

    郑直却顺势抱住了叶大娘子,无视了站在门口进退不得的叶凤鸣。因为距离和角度,此刻对方眼中,叶大娘子完全依偎在郑直怀里“俺们不要世职了,也不要叶家了,俺养娘子。”

    原本羞愤的叶凤鸣一愣,叶凤仪死了,那么世职当然就是叶家最年长的他承袭。可叶凤鸣年纪太,俸禄都要折色。若是伯母改嫁,那么日子就会宽裕很多,况且这处院子可比他家大了很多。

    郑直不动声色的看着叶凤鸣,轻拍用手死死抵住他,想要挣脱的叶大娘子“这处院子就当赔给叶家了,娘子的嫁妆也不要了,俺只要你。”

    叶凤鸣沉默片刻,退了出去。

    “你做的好事。”叶大娘子没看到之前的,却看到了叶凤鸣退出房间。待舒缓半晌,她愤愤不平道“毁我清白……”

    “俺讲了,养你一辈子。”郑直如同哄孩子一般“养咱们得孩子一辈子。”

    叶大娘子却冷笑“郑会员还是哄旁人吧,奴虽读书少,却也知道礼义廉耻……”

    “娘子晓得这些,再好不过。给俺守着,本本分分。”郑直故意歪曲对方的意思。

    叶大娘子趁着对方胡言乱语,猛然发力挣脱了郑直“你走……”突然记起,这院子郑家送的“我走……”

    “那叶佥事咋办?”郑直没有阻拦,平静道“娘子为啥宁愿做叶家的贞妇,也不做俺郑家的节妇?”

    叶大娘子愣在原地,留住她的,自然不是郑直的歪理邪,而是叶佥事叶凤仪。如今身无分文的她连给叶凤仪停灵的地方都没樱叶凤鸣那里不必多想,靠不住的。双目缓缓闭住,两行清泪流下,她再次被郑直抱在了怀里,坐到了炕上。

    “俺给叶佥事风光大办。”郑直伸手为对方擦拭眼泪“不但叶佥事,大金吾的坟茔俺也给好好修修。叶家两兄弟日后有难处,俺一定帮忙。”

    叶大娘子惨笑道“郑会员所言当真?”

    “当真。”郑直痛快的答应下来。

    “莫骗我。”叶大娘子死了男人,如今连养老送终之人也没了。叶凤鸣出去那么久,叶家都没有人进来,已经表明其他人出卖了她“只要能让凤仪风光大葬,奴都依你。奴没有诰命。”

    朝廷制度,命妇不得改嫁。

    “一会俺就让人办。”郑直轻摇身子哄叶大娘子“睡吧,这有俺,浸猪笼俺也陪着。”

    叶大娘子没有笑,却也安心闭住了眼。这几年简直是一场噩梦,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的?该是叶广奉命前往大名府查案。

    眼瞅着到了中午,外边终于传来动静。叶凤鸣急匆匆走到门口,看了眼炕上不堪的二人“来人了。”

    昏昏沉沉的叶大娘子一激灵,就要起身,却被郑直抱着不放“就大娘子累了,俺一会就来。”

    叶凤鸣跺跺脚,无奈转身走了。

    “放我下来。”叶大娘子既羞愤又无奈,显然叶凤鸣竟然真的应承下来了。叶家完了,人家踢门踏户抢女人,竟然都不敢管。不,是为了几两银子,把她卖了。顿时心如死灰,对叶家再没了依恋。

    郑直起身,将叶大娘子抱进东暖阁,放在了床上,拿过被子为她盖好“行了,好好休息。这都交给俺。”讲完起身走了出去。

    叶大娘子索性真的不理会,待醒过来时,外边色已经暗了下来。几乎睡了一白的叶大娘子却不愿意动,无它,她不晓得再出去时会是怎么的结果。

    “你咋瞧出来的?”张荣郁闷的低声询问。

    “俺女人讲的。”郑直毫不犹豫的断了叶大娘子的路“若不然,俺家给她房子,她就住过来了?”

    “你……叶大……”张荣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你们……啥时候……”

    “刚刚。”郑直大言不惭的将上午的事添油加醋的讲了出来“大丈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该出手时就出手。”

    张荣脸色一红,瞧了眼远处张罗的丧事的叶家兄弟“她有两个儿子。”

    “瞧你那点出息。”郑直不嫌事大“你把她后路都断了,她还有的选吗?”讲完,扬声道“叶百户,可否借一步话。”

    叶凤鸣与旁人告罪一声后,走了过来“郑会员请讲。”声音带着疏离。

    “这位张千户,俺兄弟。”郑直低声道“俺的事,不瞒他。令兄下葬后,俺就来接人。这里的一切,再加上五百两银子,都留给你们。俺请张千户就是做个见证。”

    叶凤鸣敢做不敢认,听到此,脸色难看,却没有拒绝。

    “不过你也得找个见证人。”郑直不动声色道“改嫁文书可以不写嫁妆啥的,不过得写明你们答应俺女人改嫁,否则空口白牙,做不得数。”

    叶凤鸣本能就排斥这事,若不是伯母早就红杏出墙,若不是伯父已经没了子嗣,他是断不会答应的。只是请谁呢?家丑不可外扬,思来想去“俺娘可为见证。”

    郑直皱皱眉头,似乎不愿意,脚却踩了不吭声的张荣一脚。

    “又不是啥大事,就写几个字。”不在状态的张荣终于开口。

    “行吧。”郑直勉为其难,叶凤鸣起身去找母亲。郑直待对方走后,低声道“一会看着你女人,俺让这俩蠢货把她的改嫁文书也签了。”

    张荣目瞪口呆,儿子同意娘改嫁。果然是见过血的,真的就不怕叶家闹事“别乱来。”

    “放心。”郑直笑笑“俺打听过了,大金吾可靠的那几个死的死散的散,俺们不吭声,叶家有脸提?至于你女人?两个儿子都有世职了,比你还高,该知足了。二十多的半老徐娘,再不抓紧,咋生娃?”

    张荣无可奈何,却真的不再阻止。张荣院子都买好了,偏偏李氏啥都从,就是不愿意改嫁。如今……索性……干了。

    半晌之后,叶凤鸣送走了最后一波吊唁之人后,带着兄弟,引着郑直和张荣,来到了稍间。叶大娘子,叶娘子已经等着了。看到郑直,叶大娘子心虚的低下了头。

    “再重申一遍。”郑直当仁不让的坐到了叶大娘子身旁“……”他突然记起还不晓得叶大娘子姓甚名何。

    “叶谢氏净身出户。”张荣瞅了眼同样默不作声的李氏“所有产业,嫁妆,还有郑家这处院子外加五百两银子,都是叶家的。”

    郑直看叶家兄弟“你们不写文书吗?”

    “俺们识不得几个字。”叶凤鸣插话。叶凤鸣平日间哪里姑上识字,兄弟如今正是人嫌狗弃的时候也不识字。

    郑直点点头,拿出手账,抽出笔写了起来“那交给俺了。”

    叶大娘子和叶娘子自然是多少识字的,尤其是叶大娘子。因幢她看到放婚书上,不但有她的名字,还有妯娌的名字,一下子懵了。一抬头,叶娘子却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郑直。

    叶娘子在放婚书上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想到刚刚张荣的叮嘱,瞬间懂了。想到郑直的身份,张荣那决绝的态度,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叶家兄弟,又看了看张荣,终究没有吭声。